山抹微云的执着坚持令我叹服,多年之后的故技重施令我恶心。可那又怎样?他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即算不打算去报仇雪恨,找他们麻烦,却仍旧有人看不得我安宁。我自忖多年来与人为善,沐曦灵岛也向来与世无争,可是世间偏偏有人愿意去遵循丛林法则,偏偏想要坐高位之上的背信弃义、众叛亲离的小人。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失去群山环抱花草纷飞的桃源,穿过变幻莫测层层叠叠的迷雾,渡过静谧无边汹涌内藏的诡海,来到这浮云蔽日、柔弱强食的世间,我一定选择作为洛旖体面死去。不会明明有手刃仇人的机会,却心慈手软,反而被命运悬在刀尖之上。
做了许久的铜板,偷来许多平实和乐的日子,已是上天对我恩赐。生活本就困顿万千,我初时没有感受,是因为有人在替我承受。如今,我的保护-伞所剩无几,我也不能再躲在他们身后,成为拖累。
我依稀转醒,发现所处之地是一处农家宅院。家徒四壁,片瓦遮身,大娘脸上的朴实坦诚的笑意却光芒灼灼。于困苦之地,仍不放弃希望,懂的苦中做乐,这便也是活着的要义吧。
我想拥有与大娘一样灿烂的笑容,没想到眼泪却率先出卖了我。大娘只递来一方帕子,安慰我说:“姑娘,张大夫来过,说你的身体无碍。至于其他,只要性命还在,都可以重头来过。”
我没有言语,只依旧静默流泪,大娘看我到底可怜:“姑娘,想哭便哭吧,开怀地哭一场,再想想办法适应变故,人总要往前看。”
“是我一个亲人去世了。”我抿了抿嘴角,“虽然明白总要告别,却忍受不了别人为我而死。”
我的记忆能悉数回来,只说明一件事,师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这几天,我总晕倒,便是因为师父灵力波动。将我记忆封印的咒术,由阿娘开启,师父守阵——铸梦术与师父性命相系,咒术失效,只能说明,师父已经离开我,去到另一个世界。
我向大娘道谢,重新拿了吹雪如意,打算告辞。我要去救师父,她的遗体只怕还在山抹微云,我必须让她入土为安。
看淡生死,轻易诀别,我还做不到这些,所以流泪。
我忽然想起阿娘帮我铸造的那段温暖但模糊的记忆,她是希望我生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农家吧,阿爸挑水种田,阿妈纺纱织布……可是,我是她的女儿,是沐曦灵岛的小主,有些宿命是逃不过的。好吧,我不能做一个宿命论者,也讨厌自己这样矫情。于是我同那对夫妇道了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属于洛旖的征程。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同他们狭路相逢。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驿站里喝茶,花妙娘打马而来,她的身后跟着白云焱。除了不明就里的第一次,我从未将白云焱当做过白云淼,故而第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来人是白云焱而非白云淼。可是,一模一样的脸,仍旧让我想起自己的耻辱,不想再多看一眼。
我恢复了记忆,自然也想起了我和云淼的过往。我还真是荒唐,无论是作为洛旖还是作为铜板,都被他骗过一次,且付出深重代价:一次是肝胆俱碎,一次是族灭家亡。
我和他的相识,起源于我的一次热心泛滥。族人早提醒我不能收留来历不明的人,我却一意孤行、铸下大错。可恨的是,因为我的大错,我的族人付出了失去生命的惨痛代价,我却仍旧安然无恙的苟且偷生。大概是因为死于我来说,太过容易,活着受煎熬,才是我的理所应当。
记忆跌宕,我不想回想,却偏偏历历在目。他被冲上沐曦灵岛的沙滩,我鬼迷心窍地以灵力稳定他的心神,救回他的性命。彼时年少无知,以为好看的皆是无害的,我的真心相待能够得到他的稍许回应。
他不过大我三两岁,心思却极重无比。即算醒来,也只默然不语,对我这个救命恩人视若无睹。他的身上纵横交错的全是伤口,我不知他是被暗礁所伤,还是被人蓄意虐伤,总之那些触目惊心地伤口,令我心惊。
他心防极重,我傻白无边,他静默地躺着养伤,我便说些沐曦灵岛的琐事。大意是红姨敦促我练功认药我却只想着翻查医术,我却总想着上房揭瓦去山里偷梨去水里摸鱼。有意无意之中,透漏了不少沐曦灵岛的玄妙。
他的沉默寡言我并没有疑心,我自然以为他是一心求死故而投海,所以才阴错阳差的飘上了沐曦灵岛,并不知道他另有目的。阿妈跟我说,灵岛周围有很浓重的雾气,航海的渔船是会迷路的,只有月圆时依着潮汐的变幻,才有可能登上沐曦灵岛。所以,灵岛与世隔绝,千百年来从未受过外界的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