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一笑:“如果恨可以维系你的生命,你大可以恨我。我们在这海上漂浮日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陆地。干粮、淡水有限,不知道能够支撑多久。留着你到时候杀了,我还能够吃到新鲜的肉。”
我冷哼一声,彻底看清楚了他的黑心肠:“只怕最后谁都活不了,我们俩都会死在海上。毕竟人在做,天在看。你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你以为上天还会垂怜?”
“那样也好。”他挑了眉,深色的瞳孔如黑夜般宁静神秘,里面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我到底中了咒术,思绪渐渐剥离开去,我又陷入沉睡。记忆一缕一缕抽剥,我强撑着意识,不愿忘记。父母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但我的脑海里,他们仍然存在。如果铸梦术灵验,只怕我能记起的事情并不会太多。世间再没有人记得他们,那他们就将彻底死去,而我不愿这样。
迷迷糊糊转醒,云淼递给我一些干粮,我别过头,不愿吃。
“你多吃点东西、多喝些水,我的生机自然就更少一些。”他的眼中饱蘸的是深不见底的幽邃,“我知道你想死,却也不希望我活,而你即算得了机会,可以将利刃比上我的胸口,只怕也无法下手。既然这样,你不如换种方式。船上食物有限,你尽量吃喝,如此我才会死在你的前面。”
海上茫茫一片,我们已经穿过了迷雾,不知道漂浮了几天。太阳很烈,在水面反光的双重映照下,云淼的嘴唇有些干裂。他的精神并不太好,只是强撑着,让我觉得自己有杀他的机会,但机会却又不那么大。
听了他的话,我决心吃些东西。之后几天,我醒了睡,睡了醒,脑中一片迷蒙,时常记忆错乱。醒着的时候呢,就看着滔天的水,觉得再看到水我就要吐了,可实际上我却没有。正如我动过无数次念头,要将云淼扔去海里,却不知是出于愚蠢还是体力,始终没有动手。
夜晚,我睡得不太-安稳,却听到云淼在唱歌,他的心虽然黑,但到底声音好听。我虽然想让自己意志坚定些,但身体却每每不如我意,沉沉晕死过去。
不知又过了几天,我强撑着,不愿自己的记忆被剥去。在我失去的记忆抗衡之时,在我们弹尽粮绝打算被大海吞噬之时,我终于见到了灯塔的光。
码头上人来人往,一时清醒,一时迷糊的我,强撑着最后一抹意志,逃遁而去。辗转流离,如此这般,便被卖到了弦歌坊。而那时,我已失去了所有过往,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铜板。
没心没肺的铜板获得了新生,却又因为他的再次出现重蹈覆辙,开始另一个无法躲避的轮回。命中劫数,便是如此。愚蠢至极,便是说我。
第42章 仇缘孽海
旧事已去,我收回思绪,眸光淡淡地扫过花妙娘和云焱。将兜帽压得很低,坐在桌边不动声色的喝茶。我一边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一边估摸着自己到底要从哪个角度喂招,胜算才会更大。
若他们俩个单独来,我或许还有丁点胜算,两个凑到一起,我这点功夫只怕不能看。我自嘲一笑,都怪自己天赋不够还喜欢偷懒。
我忘记了盲人的听力是极好的,正是这声低笑,暴露了我自己。花妙娘走了过来,她脚边的银铃铛声音清脆,提醒我危险步步逼近:“小姑娘,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们正要找你去呢……”
云焱也跟了过来,他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冷道:“这明明是个公子,你却偏要说他是姑娘。义父如何会寻了你给我当帮手?”
他的这番话说的委实好笑,可见,有眼睛的不一定看得见,他可能是头黑瞎子。
驿站里喝茶都是很有眼色的人,看着情势不妙,纷纷四散奔逃,茶小乖溜得最快——他在驿站这种仇家相逢、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呆了许久,逃命的经验一定无比丰厚。
风沙迷眼,周遭除了风声死寂一片,灰黄的树叶苟延残喘地挂在树上,将落未落,我全身的神经紧绷,注意力便落在了花妙娘那根拐棍之上。
花妙娘对白云焱的态度倒是没有上次的卑躬屈膝,她不卑不亢地抽出拐杖里藏着的剑,一剑闪来挑开了我的兜帽,我旋身急退立于三迟开外。
冷冽如刀的风狠狠地吹在我的脸上,我的头发被拂散,就连身上的衣衫也猎猎生风,瘦削的我,抽出腰间吹雪如意的时候,却忽然变得无比坚定。我微微抬眼,肃杀之气直逼云焱眼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