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其费力,喷出一口血来。我不知道严叔说的“他们”是谁,只知道他一定是痛楚深切,否则不会冷汗涔涔。
不知怎么地,我的脸就已经被眼泪打湿,眼前模糊成了一片,忙用袖口擦了一下。我不想失礼,亦不想让他不放心。
严叔示意我靠近些,我忙又凑近。
他的声音很轻,也有些费力:“陈年旧怨罢了,小主记得,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应对。答应我,别去报仇。”我点头,他这才笑着松开我的手,对嘉漠道:“你也是,别去报仇……”
冬日的夜格外的冷,从里到外的冷,寒意能直接渗到骨头缝里。严叔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句竟然是说:“别去报仇。”
可我却连仇家是谁也不知道。
我踩在焦灼一片的灰烬中,偶尔还听到东西噼啪燃烧的声音,房顶碎掉的梁柱掉落的声音,和我的靴子踩在碎瓷器上刺耳的声音,并非万籁俱寂,但我却第一次体会到死寂的感觉。
我和嘉漠将严叔埋在剑池附近,他生前极喜欢这里,想必死后的遗骸也是愿意留在这里的。
只剩下我和嘉漠两个了。我们在清点在火灾劫后余生的财物。并没有什么,东西真要算成钱的话,不值多少钱,因为我们一直清贫,算来算去就那点家当。但那些东西是真的宝贵,被火灾扫荡后所留下的本就不多,自然万分珍贵。我重获新生以来所有的东西——我的字帖、第一次临摹所画的嘉漠、清悠写给我的信、师父的一些手稿、也有一些是已经离世的人给我留下的遗物,都消失殆尽。
我原来以为有生命的伴侣可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你远去,能够永远陪伴你的往往是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但没想到没生命的东西也靠不住,这一切快得让人恍惚。
我同嘉漠将青鸾峰翻了个遍,都没有寻到师父的任何踪迹,却意外地在建造树屋的那棵大榕树下捡到了一枚耳钉,我想,我知道要去哪里找师父了。只是,那地方太危险,我不能让嘉漠知道,只能一个人偷偷去。
我写了封信,打算偷偷溜下青鸾峰,却在路口见到了嘉漠和楚晏枫。
嘉漠说:“铜板,有什么事情,我们应该一起解决。”
楚晏枫道:“听说你的辟水剑法才练到第九路,这样贸然出去,只怕会辱没师门,坏了红苑前辈的名声。”
大概是预感到自己逃不出去了,我的眼前忽然闪过一抹猩红的血色,我知道我应该是昏过去。
恍惚中,层层叠叠的愁思笼得我透不过气,我又梦到了一片碧蓝的海,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海浪的声音,感觉到海风拂面的咸腥。虽然是冷眼旁观,但是画面格外清晰,似乎感同身受。
依旧是海边,海岸线不太长,但是沙子细软,广无边际。天空中灰云层叠、重重叠叠,逼仄得将原本淡蓝的海面也映照得只剩灰色。天地辽阔,可沙滩上的小姑娘和小男孩却孤绝无助。女孩固执地跪在那个被海浪冲上来的男孩身边,拍打着他的脸:“喂,你醒醒。”
男孩奄奄一息,毫无反应。
他们的周围渐渐聚集着人群。人们或是惶恐,或是静默——他们避世隐居、漂浮海上,从未见过外人。
那小女孩愁云惨淡的面容被拂散一些,以为得救,她看向来人,言辞恳切:“二叔,帮我看看他。”
可是身边的人无动于衷。脸色沉寂,愁眉紧锁:“小主,他是外人。”
“他不过是个需要被帮助的人,不是洪水猛兽,救救他,好不好?”
女孩单纯良善,想到的是先救人,她并不知道这人是善还是恶。而她的臣民不这样认为,岛外之人,不请自来,只怕是不速之客。睡着比醒着要更好、更稳妥。人群之中议论纷纷,有人说,只怕上天对灵岛的眷顾要消散、竟有人破了迷雾之阵;有人说,这少年是不祥之兆,不能救。
那中年男子面带犹疑,说:“小主,岛上从没有来过外人。属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还是禀告主上吧……”
“哼,你明明知道阿爸去了瀛洲,不等上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你存心不想救他……你们不救,我来救!”
女孩子固执地从人群中叫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好似是她的侍女,她道:“沫溪,你帮我找阿哥来!”
那位叫涯儿的侍女担忧地看了一眼,依言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