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的爱情/浮世爱_作者:白饭如霜(137)

2018-01-02 白饭如霜

  他听到有人走进来,关了门,一直走到他身后,顿了一顿。

  转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谭卫文。

  两人坐的,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位子。

  事隔不过数十小时,彼此在心目中的观感,印象,定位,却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庆平端一杯茶给他,淡淡说:“勐海来的陈茶,说有二十年了,试试看。”

  谭卫文唇角微微一动,手指握着茶杯,良久没有送到嘴边喝下,似乎在品味那阵袅绕的茶香,又似乎在观赏陈茶特有的沉郁之色。

  或者他其实只是出神,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的影子。

  他终于没有喝,放下杯子,说:“致寒病了。”

  沈庆平手指轻轻一抖,几滴茶水泼到他白色上衣上,立刻晕出一个褐色的污迹。

  “病毒性脑炎,来得很猛烈,现在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我已经请了广州最好的脑科医生明天一早会诊。”

  “生命不会有危险,如果治疗得好,反应会比以前慢一点,智商上有一点损害,不大好的话,可能会丧失一段时间的自理能力和某些记忆。”

  “是相当棘手的病,要很长时间的护理和恢复。”

  谭卫文一直说,沈庆平安静地听着,整个房间里只有前者的声音,还有后者手里握住的茶杯,在茶几上不断叮叮当当碰触,清脆而散乱,像一颗玻璃心在颤抖。

  “过去两年,致寒一直跟我在沈阳……”

  此时沈庆平突然插话:“我要见她。”

  他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这四个平平淡淡的字,简直是四记锤子,冰冷坚硬地敲出来,沈庆平把杯子放下,冷冷地望着谭卫文。

  谭卫文没有回避他的凝视,但显然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叫了他一声:“沈先生。”

  沈庆平挺直脊背,眉宇间流露出的,分明是痛苦,就像简陋的战地医院里,接受无麻醉手术的伤员,所必然会经受的那种痛苦。

  虽然他接下来所问的,似乎与两个人谈论的事情完全不搭边:“你有没有孩子。”

  谭卫文点点头。“两个。”

  “一个家有了孩子,就真的是一个家了?我认识的人都这样说。”

  一个大男人会谈起家和孩子,此情此景,完全算得上是离题万里,谭卫文却很有耐心地应对:“我也是这样认为,有孩子,家庭的结构会很稳定,和两个人全靠感情作为纽带不一样。”

  沈庆平嘴角露出自嘲的笑,他用力拍了一下茶几:“我也是这样认为!”

  声音高亢,似乎在热烈赞成谭卫文的观点。

  随后,那一点点情绪的火花却猛然就熄灭殆尽,比雨季的山火还不成气候。他微微昂起头:“我也有一个孩子,女儿。”

  “以前没有的时候,挺想要的,觉得这辈子自己没当过别人的儿女,当当父母也算一种弥补。”

  “事实原来不是这样。”

  他皱了皱眉头,活像一个运动员在准备起跑的时候,郑重其事做最后热身活动。

  紧紧地看着谭卫文,沈庆平额头上的青筋微微爆出,他几乎一字一顿:“每次我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会想,她有了一个家,我却没有了。”

  就是这样的感觉,就是这样固定的一念闪过,发生在过去一年半两年当中,看着粉嫩嫩可爱至极的小娃娃,一点一点长大,要爱她,喂养她,教育她,不能离开她让她恐惧或孤独,为她设计将来的人生之路,给她自己所有的最好最多,全部。

  这一切都是为人父母应该要做的。

  沈庆平愿意去做,也自信能够和其他人做得一样好。

  只是其他父母,不会有他小心掩藏在心里的深深嫉妒。

  有谁这样爱过我吗,为我着想过,无条件为我付出,永远试图保护我吗。

  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永远都只有周致寒。

  但连她也不在他身边了。

  把手摊出来,姿态摆出的完全豁出去的气概。沈庆平喉咙奇异的突然嘶哑,一个人如果拼命想哭,却又拼命压抑自己不要哭,就会得到这样一种声音,一半挣扎,一半强迫。

  “我要和她在一起。”

  谭卫文垂下头。

  要最细心的观察者才能看到他的手指藏在茶几下面,微微颤抖,两人沉默的对坐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