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财再醒来,却是因为一屋子过度的静寂,悄无声息。
有时太嘈杂会扰人清梦,有时,突兀的安静,也能将人自疲惫的睡梦中唤醒。
她睁开眼,吃力望着破屋梁瓦时,还迷迷糊糊在想,怎没听见半声孩子啼哭?孩子睡了吗?
神智益发清楚,虽仍带些浑噩,却已经完全自睡梦中醒来,床侧窗扇虚掩,不知详细时辰,但可分辨是朗朗白日。
她觉得饿,又觉得犯困,然而这两件事,远不及她想看一看孩子模样的心急。
「鎏金……」她想扬声喊人,离口的声音无比虚弱,比蚊鸣大不了多少,连她自身都惊讶,怎会无力成这样?
她稍作休息,轻喘几口气,自觉精神回来了些些,尝试再喊一遍,终于将门扉喊开,有人跨了进来。
却不是鎏金。
怀财很意外看见梅无尽的面瘫爱徒,她记得他爱徒名唤「福佑」,其余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良久。
「醒了?刚好吃药。」福佑走出去,没多久再折返,手里多出一碗热汤药,苦味浓浓,离远远就能闻到。
「……我徒儿呢?」怀财这才觉得喉头好生疼痛,像是用尽气力嘶叫过后,字字沙哑难听。
「忙。」福佑扶她坐起,舀起热汤吹凉,送到她嘴边,她饮下一匙,苦到整个精神大振,想狠狠问候开出这款药方子的大夫祖宗八代。
「忙着摇孩子吗?妳帮我把他找来,我也想看看破财……」提及孩子,怀财身体再有不适,全能抛诸脑后,极倦的脸上绽开浅笑,药再苦,喝了也无怨无悔。
福佑舀汤动作未顿,倒是面容略显困惑,答道:「孩子不在这,刚生下来,就送去财神天尊那儿了。」
「什么?」怀财怔忡。她当然有听明白,只是难以置信。「他们凭什么带走我的孩子?!鎏金没有阻止吗?!」话一问出口,她自觉可笑,又觉可悲。
我发誓我不抢,也不容许谁跟妳抢,破财只会是穷神的血脉。
言犹在耳,她信了呀!她完全相信他了!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甚至没让她看过孩子一眼,便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
怀财怒极了,气得浑身直发抖,想大声尖叫,想哭喊咒骂,甚至想满床打滚,嚷嚷把孩子还我……可那些,无济于事,做了也是白做。
她虽气愤,也明白比起生气,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她做。
庆幸这把怒火,烧出了她的脾气和傲骨,教她忘掉身体种种不适,生出一股倔强气力,轰然揭了被子便下床,身势却踉跄,险与福佑撞成一团。
「我师尊说,妳还不能乱跑。」福佑扶住她,可怀财没等站稳,又急着去抄家伙,哪里肯管福佑阻挠。
怀财喘吁吁跄至门口,拿了外头墙边一根老扁担,凭借怒火燃烧的支撑,招来一朵云彩,杀至财神居去讨孩子——
财神居,居财神,此地财气汹涌澎湃,已呈现金灿闪烁的云雾,缭绕在此座高楼华宅。
透过金雾望去,一砖一瓦、一石一砾,皆染上富贵颜色,就连一旁几丛平凡朝阳花,也绽出了黄金般的花朵。
待怀财驻立财神家大门口,已是一头汗湿,颗颗冰冷,发丝糊在双鬓,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连唇都是雪白的。
手上的扁担是传家宝,昔年在人世,伴爷爷爹爹挑粪担家计,亦曾被爹爹取来怒打恶主,上了仙界,不下十来次担任她爹的教子棍,追着她要打。
如今,她要拿这柄穷神传家宝,抢回自己的孩子!
「把破财还来!」她已经用尽最大力气在吼,可是一点也没有震天价响的狮吼气势,尤其「还来」那两字,虚得徒剩气音。
传家宝沦为支撑她走路的拐杖,若没了扁担,她连站稳都成问题。
气虚的吼声,喊不来纯金大门的开启,她不死心,吃力步上金阶,使劲拍起门板。
所谓使劲,不过是怀财自以为,怒火仍在,此时却烧不成气力,门板文风不动,连拍出「啪啪」声也无。
「把我的孩子还来!还来!」她在心里吼得响,唇瓣开开合合,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可她完全没有停止,双掌依旧持续拍门,用着软绵绵的手劲。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引来屋里人开门察看,却不是因为她拍门呐喊,而是扁担落地时弄出的响声。
怀财听见有人嚷着「快去禀报主人」,有人靠过来要搀她,她一面对抗头晕目眩,一面摸索要拿扁担壮声势,即便手脚知觉徒剩发麻,勉强握住了扁担就是一阵胡乱挥舞,嘴里依旧喃喃重复同样一句——还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