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人和祁人之间的对立观念是根深蒂固,但其实邺人的皇帝也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邺人,还是卿卿从太后那里听来的,皇帝祖上不知混了多少民族的血,既有祁人血液,也有邺人血液。
如今的邺人统治,并不曾亏待哪个祁人。
她父亲曾训诫过她,天下人只分两种——享乐者和受苦之人,哪有什么种族之分?
自然这话只有卿卿知道,从瑞安到北邙山,再到永安,她只见了皇帝一个和父亲有同样胸怀之人。
何况,国家在时未曾尽忠,故国已去,要这身不折之骨有何用?
她在北邙山被霍遇所rǔ,未曾想过去死,一是因死实在可怕,二是因为父母赐她身躯,难道不是想让她活得好好的?
“我也是祁人之躯,却没有侯爷铮铮铁骨。同为故国之人,只盼有朝一日我落难,也有人能送上一碗热汤,怀此心意才冒着危险将这碗汤饼献给侯爷。侯爷肯不肯吃是自己的人,我不过是报故国恩qíng。”
“你竟也是祁人?为何会效劳邺狗?既然能进来这里,想必也深得霍遇信任,在他身边担任何职?”
“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主簿官,亦无圣人傲骨,在乱世里,只想求生。”
刘建藩虽也有刚直,却不像孟束xing子拧巴,更没理由对一个给他好心送饭的同胞口出恶言。
“你们年轻人往后还有大的机遇,我们这些老人,也只能一辈子为故国守节了。小兄弟家乡何处?”
“瑞安县。”
“原来是瑞安人士,当年孟将军亲自守城也没能抵御外敌,那时我就该知…是我大祁气数尽了。那时朝中尽传孟家窃国,可最后为了这一方国土,孟家满门牺牲,实属悲哉。你也出自瑞安,难怪能得霍遇赏识。”
卿卿已经分不清他这话是褒是贬了。
“孟将军舍身为民,所求不过瑞安城百姓平安,我等小辈,当带着孟将军的希望活下去,唯有如此,才能叫后世不忘将军,不忘故国。”
“若能早几年听你一言,老夫不至于如此地步了。见我祁人能在邺人的朝廷中得到重任,老夫便可含笑瞑目。我刘建藩一生为一家鞍前马后,落此下场,还望小兄弟铭记,这天下从不属于一姓之家,莫等到老夫这个年纪,才悔恨身居高位却未能造福百姓。”
“侯爷千万要活着,我笃信晋王不会对侯爷下杀手的。”
可卿卿并没想到,当夜刘建藩吃了她送的面后,会咬舌自尽。
霍遇最终没有割他的舌,却是他自己咬舌后失血过多而死。
霍遇一言不语地到她屋里,眼神却溢满冷冽的杀意。
她警戒地向后退去,可比不上霍遇腿长步子大,他动怒扬手,卿卿知道这一巴掌打下来会是什么滋味,已做好了准备,闭眼紧缩着脖子。
这巴掌迟迟没有落下,她眼睛睁开条fèng,只见霍遇已经放下了手,眼里杀意却不变。
这外头就是涛涛江水,把她从窗户里扔下去,死不用见尸。
卿卿怕他扔她出去,死亡面前犯了怂,她小心翼翼地捏住他衣袖,“我不知道他竟是如此烈xing…”
他这才看清她双目红肿,又想起自己一进屋她就是瑟瑟发抖的模样,想来也是受惊了。
“是我害了他…是我…”
他看不得她自责的模样,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大手扣紧她后脑勺,将她的小脑袋紧紧埋在自己怀里面,“凭实力对付本王的那些机灵呢?被刘建藩利用也不知。他知道自己早晚要死,这一死既拉本王做垫背的,还离间了本王内部的关系,你说他死得值不值?”
“不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自己其实都知道不是?你不是太信得过别人,而是信不过本王。”
他一针见血,卿卿咬着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那…你要怎么跟太子jiāo待?”
“爷为何要向他jiāo代?这江山是爷打下来的,爷不用给任何人jiāo代。”
这夜过得异常漫长,霍遇命舵手停船靠岸,找了个地方将刘建藩埋了。卿卿在他坟前上了三炷香,算是尽了qíng谊。
霍遇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一棵歪脖子大树上好整以暇地观望。
“若是爷他朝不慎没了,卿卿可会给爷立坟?”
卿卿垂下睫毛,掩盖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