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携着霍珏入太液宫探望皇帝,皇帝才难得见外人。
霍珏一见皇帝的模样,就红了眼,皇帝笑着召他过来:“被皇爷爷的样子吓哭了?”
霍珏摇头:“皇爷爷老了。”
“人都会老的…”霍珏已非幼童,抱在膝上是有些分量的,皇帝却仍如抱着幼童一样将他抱在腿上:“煊儿问…阿爹何时会老啊?现在,她的孩子看着我老去,足矣,足矣。”
霍珏将新学会的文章背给皇帝听,稚嫩的童音说着高深的道理,让人忍俊不禁。
皇帝抚着霍珏脑袋:“跟德全去玩耍,寡人有话与你姑姑说。”
卿卿战战兢兢地等着皇帝的后话,皇帝服了药,缓了很久,才道:“原本不该说的…你是珏儿的姑姑,亦是寡人儿媳,没人比你更合适知道了。”
卿卿惊觉皇帝要说得将是重大秘密,一时紧张,腿软就要跪下,皇帝笑道:“就当我个寻常长辈…寡人不可怕的…寡人…也是个父亲,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寡人这一辈子做了许多憾事,可都抵不得这一件。那年,霍煊去中原,是去探听消息的…可后来她便完全失了联系,她何时出嫁、生子,做父亲的竟都不知。该多找她几年的…也许就找到了她…”
这些话皇帝是转过身去说的,长辈在晚辈面前流泪是件不合qíng理之事,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在位一日,受人叩拜,便要承其重。
“陛下…煊姐儿在我家中过得很好…大哥对她极是爱护的。”卿卿虽不知什么才是正确的答案,但她知道那份为人女儿的心qíng,“我在幼时常听她哼起故乡的曲儿,隐约记得她说过邙关以外的景色,她…应当只是怕陛下生气…只是不敢回家。”
“怎会呢…只要她回来…只要我的女儿回来…”
皇帝口中的女儿,即指很早以前就失去的大女儿,也指月前失去的小女儿。
卿卿受了感动,又一次懂了了为人父的心思,想到自己的父亲,不觉红了眼,回王府时哭了一场,通红的眼眶没能瞒过霍遇。
霍遇和怜香惜玉四个字完全不沾边,这时还有心嘲笑她是个哭包。
卿卿恨得拿枕头去打他,被他闪开,反倒自己扑进他怀里。
“喂,你说…女儿是不是比男孩儿惹人喜欢?”
“外嫁女,半点也不讨喜。”
卿卿见他如此说,不由得后背发凉,若自己这胎是个女孩儿呢?岂不是注定了要受苦?她默默地想,若是女儿,霍遇不愿养她便自己去养,她养大了自己,养大一个女儿应当不成问题的。
“卿卿,爷原以为手握重权是天下最快活的事…怎一点也不痛快,镇日里无非为琐事烦忧,倒不如打仗痛快。”
“我书读的少,不懂这些道理。”
“…爷总算明白了为何圣明会说娶妻当取贤…嘶…你这咬人恶习是同孟九学的?”
卿卿在他肩头咬出深深压印终于满足:“若是和孟九学的,早咬断王爷这条胳膊。”
“手能断,胳膊不能断,断了只好万事靠卿卿。”
想起他手受重伤的那段时日,日日喝着寡淡清粥,却由她亲手喂下,馊水也可口。
“卿卿何时再喂我一次?”
“王爷这是还没断奶吧…看来真得请个rǔ母回来了。”
“卿卿怎就如此不解风qíng呢?”
“都是和王爷学的,小时候大哥就教训我,学坏不学好。”
“本王不懂怜香惜玉,卿卿不解风qíng,勉qiáng是天作之合。”
万籁俱寂,更响之后,晋王府外巡逻守卫jiāo班。蝉鸣不断,永安的chūn夏在这个夜晚无声jiāo接。
宫里来人匆忙请晋王入宫,此时是三更未到。
霍遇惊坐而起,手里握了一把冷汗。
卿卿打开他紧合的手心,双手裹住他冰凉手掌,“我陪你去。”
成婚当日,她应过他的,刀山火海都随他去。
长明宫一如寻常夜里清冷,灯影重重,却仍是伸手只有一片黑,只是浮屠门后梨花缄默落了一地。
按礼法,进了浮屠门,只有君臣尊卑,而无父子、夫妻。尊者为先,卑者随其后。
卿卿知道这规矩,不敢逾越,霍遇已一脚迈进浮屠门,侧身道:“我怕一个人,卿卿随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