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孟冬满,若是听到周珩对她这么说,别说示弱了,撒娇卖俏,也是张口信手即来。可她来到了邾国,便知晓自己不再是周珩的妻,而是文国的公主。
她是一个异乡人,有着自己国家的身份,身上亦有着特殊的责任。她会成为有心人手中的矛,会让周珩成为众矢之的。
她不愿意,也不能。不能丢掉自己国家的尊严,不愿意让他为难。
孟冬满趴在地上,反手握住了周珩的手,握的很紧。她想借着他的手力从地上将上半身支起来。
周珩却以为她要跟自己求qíng,有些高兴,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到自己怀里。
孟冬满也不推却,只是顺从地将头枕在他的肩上,用温柔似水的眼神望着他,周珩有一瞬间,以为她回到了还在文国做公主的时候。
“阿珩。”她开口喊他,与从前亲昵的口吻一模一样。
周珩激动地手都开始颤抖了。
“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能骗我。”孟冬满眼含期冀的望着他,声音无比轻柔。
“你说。”周珩深qíng回望她,点头如捣蒜。
“你第一次见我时,是故意从我那里经过的吗?”孟冬满轻声问。
孟冬满的这句话就像是数九寒冬里的一块大冰雹,将周珩刚刚还热qíng似火的心砸出了个窟窿。窟窿往外冒着寒气,流出冰凉的血水。
他扭过头去,手指无意识收紧。
“不是。”周珩沉声道。
第一次见面,他不是故意经过,。他不知道她会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她会从秋千上掉下来。
不过,至此以后的每一次相遇或相救,便都是jīng心设计了。
孟冬满听他说不是,终于笑了起来。她的唇角上扬,眼里是止不住的欢喜。她以为最糟糕的qíng况,就是他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所幸,还有一次是真的。只要有一次是真的,她便会觉得自己这一生也没那么凄惨。
她问完了这句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说话了。
周珩问她是不是文国的细作,她也只摇头不做辩解。
周珩无法,赐了她一杯毒酒,让她留个全尸,可以体面的死去。
事后周珩问那个过去送酒的宫人,她在最后有没有给自己留什么话。
宫人答,孟夫人说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便是她留给他的最后四个字。
周珩一直以为,孟冬满说这四个字是为了讥讽自己。
但其实,她是真心在感谢他。
她感谢他这么多年一直对文国手下留qíng,谢他能在她爹活着时不去派兵攻打,不让他爹成为亡国罪人。如今她爹死了,文国成了一盘散沙,朝廷内斗,百姓民不聊生,早就是风雨飘摇,随即便会灭亡。与其让它落入他人之手,不如gān脆成为邾国的城池。毕竟,她一直知道,周珩是位明君。
所以她不求qíng,不愿让他为难,因为他一定会出兵,不过是早晚的事;她不能向他示弱,因为她是文国的公主,肩上有一国尊严。
那么为什么不辩解呢?
卢九尾后来看到,皇后将那晚侍卫从小宫娥身上搜出来的信函偷偷拆开来,发现里面只是孟冬满写给亡父的追思信。
卢九尾这时恍然想起孟冬满那晚被侍卫押回寝殿后,似笑非笑地对身边质问她的宫娥说了这么一句,“你当真以为他会希望我跟他求qíng吗?”
卢九尾想起这些,再猛然回头看向周珩。发现他此时已经蹲在地上不再往前走了。他抱着头,没有声息,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哭。
孟冬满在喝完毒酒之后,其实还说了一句话。那时她已经双眼涣散,话都说不清楚了,但他们还是听懂了她说的什么。她说,“我陪着你从邾国质子到文国皇子再到一朝太子,最后是一国之君。只是可惜,不能陪你到老了。也很可惜,没能给你留住一个孩子。”
在琥兆中,回途的路之所以与来时不同,就是因为你能看见你以前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别人的经历。
琥兆有这个能力,窥探你记忆中的每个人的曾经。那些你不曾见过,不曾了解的过往。
孟冬满不是傻子,周珩走的每一步棋她都清楚,他想得到的任何东西,她也都知道。她愿意成全他,不让他难堪,也不让自己成为他登顶路上的绊脚石。
虽然他给她机会让她陪同自己前行,但她又怎好真的拖住他不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