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只那双细细的直眉下,却生了一对沉静若水的眼睛。使人乍看觉得宁静,再细看几眼又能感到其中的清明。再加上那略嫌瘦削的身材,无端端透出一股离尘脱俗的味道。
“在下谢云流,燕州太守之女。”这人语调轻缓嗓音柔和,听着极是舒服,“家母刚刚服过药,需小息片刻,还请凤司庾见谅。”说着,她拱手一礼。
“是我打扰了。”李凤宁还礼,“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求见。”
“云流送您。”谢云流浅浅一笑,极是温和有礼的样子。她一抬手,当先引路出去。
李凤宁一挑眉,跟了上去。
“今年夏汛时河堤破了几个地方,所以先是漕运上有些麻烦,入秋之后要去安抚那些淹了田的农家。”谢云流走得不快,语声更是如泉水般轻缓悦耳,“大夫说母亲过于劳累,便把药里安神的几味加重了。您若有公务上的急事,也可与司仓jiāo接。”
谢云流先将太守生病的理由归在勤于公务上,次又解释不能见她的前因,最后又用一种完全不打听内qíng的方式建议她去寻相应的主官。短短一两句话便将所有事qíng都jiāo代得妥帖明白,难得的是这人还与她一般年纪,引得李凤宁不由朝她多看两眼。
“是凤宁冒昧打扰了。”不过李凤宁到底自小在御前长大,虽然一样觉得chūn风扑面,应对起来却是丝毫不差,“夏天时没听到决堤的消息,农田淹了多少?还能再种吗?”
偌大赤月,哪年没有个水灾旱灾?且李凤宁又不知具体原因,问题未必出在修河堤的人那里。如今已然入冬,再问灾民安置已经毫无意义,所以剩下的也就只有灾民将来的生计问题了。
她这话一问,谢云流也朝她看了一眼,“这要等到明chūn才知了。”
河水泛滥是冲走了原来的沃土,还是把河底肥厚的淤泥翻了上来,的确也只有等明chūn把种子种下去才能知道了。
李凤宁瞬间明白自己是问了傻话,她又想了想,才轻叹一声:“所幸燕州富庶。”
灾民到底是没了整年的收成,到明chūn之前的日子会非常难过。燕州因为富庶,一来府衙能拿出更多的银子安置抚恤,二来有余力帮衬的乡亲近邻也会多些。换了北方那些贫瘠的郡县,只怕当时人全救下来,入冬之后还会饿死冻死很多。
“往年若是有这样的事,魏王殿下向来力主厚抚。”谢云流语声淡然,听着好似无意,却提起个让李凤宁眉头一皱的人来。
“她自己拿银子出来吗?”即便是明知道应该克制,李凤宁的声音里仍然带了点不赞同出来。
“凤司庾觉得不妥?”谢云流不止声音里露出明显的讶然,她甚至脚下一停,整个人都转了过来。
“燕州地处朱河之尾,决堤之事不说年年有,也是屡见不鲜。”或许是因为谢云流这人气质太过清澈让人提不起戒心,又或者李凤宁只是单纯地因为讨厌李端而忘记该遮掩自己的身份,“这回厚抚了,那今后当如何?遇上旁的天灾人祸又当如何?”李凤宁想想就觉得头疼,“修堤已经是一大笔银子了,再要厚抚灾民,难道要挪用税银?那国库要如何?且消息如果传出去,和州百姓又当如何?”
和州与燕州相邻,州界便是朱河。所以如果燕州贴着朱河住的百姓受了灾,那么南岸那边和州也必然决了堤。
李凤宁越说发现问题越多,待她停下来的时候,却看见一旁的谢云流满脸遮不住的讶色,“凤司庾想得真是深远。那如果换了凤司庾,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自然是先安置灾民。之后禀报安阳,要求减免部分税银、要求开官仓赈灾,并行文工部要求修堤。最后便是思考对策,是回流原地还是迁移垦荒,总之不可使百姓流离失所。
但这话,却显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燕州尾大不掉也不是一日两日,决堤这等大事安阳居然毫无所知就可见一斑,更加不要说那个前所未闻的“官塾”。魏王府建在宁城,燕州刺史特意挑了安阳名门萧氏都是为了这个。
就连李凤宁的婚事也是。
因为谢太守没有嫡出的儿子,萧刺史的亲生儿子又太小,所以才选了萧刺史堂姐的儿子。
李凤宁虽然放松,到底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谢太守不该如此擅专”的话,她只瞄了谢云流一眼,故意扭曲了原意道:“如果我是魏王,就闭上嘴不要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