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侍送到各处听用之前总要教些规矩道理,因此掖庭里有人专门设了从九品下的管教一职来教宫侍。这管教听上去好像算是个官,其实也就能挟制新进的宫侍,在宫中主子面前得脸的宫侍也不会正眼瞧她们。
相比之下,内坊局却大大不同。因为是专门侍候东宫的,在主子登基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能跟着jī犬升天。外头朝中大臣不好轻易裁撤,内侍省这个地方,真是看皇帝高兴怎样就怎样的。
这松烟既能被凤后单挑出来,显然也是得用的。如果她留在宫里,此时说不定就已经是个五六品的官了。但是跟在她身边,说好听点叫“秦王随侍”,难听些,就只是个“丫头”了。
李凤宁心里隐隐有些触动,一时觉得十分不得劲,不由就转过去问她,“当初你如果留在宫里,现在或许已经是个不小的官了。”李凤宁看着松烟,“你现在,不后悔吗?”
松烟显然没想到李凤宁会说,闻言一惊,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凤宁表qíng,仿佛觉得她并非在生气的样子,便挑着字眼答道:“主人和君上都是宽慈的好人,待咱们这些人都好。”
李凤宁眉头一蹙,“唔?”
松烟到底跟了李凤宁不短的时日,知道她不喜这些奉承话,但是这当口又找不出什么话能混过去,一会功夫居然憋红了脸,吭哧吭哧好一会,“这,这个……往哪儿去,哪里轮得到咱们这种人自己选?”
李凤宁却是一愣。
松烟既然把话说出了口,也开始破罐子破摔了,“掖庭里管事的人是有数的,我要去了阿婆就得回来。当时局监发了话,说我年轻不顶用,还是留了阿婆。当时听说内坊那里缺了个人,我如果不去内坊就得到宫外自谋生路。可咱们家几代人都在宫里,宫规是会说话那阵就背到烂熟了,可宫外却是两眼一抹黑,连酒楼里头掌柜一个月多少月钱都不知道。”松烟看着李凤宁,“后来有一天,君上身边的人突然叫我进去磕头,一群人恭喜我,我懵头懵脑了半天才闹明白,原来君上点了我来侍候您。”松烟十分诚恳地说:“跟着您吃好的穿好的,规矩还比宫里宽松些,咱们这些从宫里出来的,都觉得现在的日子更好过。可您要是问我后不后悔,”她略一顿,“咱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选择的机会……”
从一开始……
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李凤宁不由瞟了松烟一眼。
这话说得,倒是应了如今的天气,听着就叫人心里发凉。
“不过选虽没得选,怎么个活法还是得看自己。”松烟像是看李凤宁没有生气,胆子大了些,“我阿爷就一直说,虽然脚底下踩的这条路朝东朝西由不得咱们,但是路走成什么样却是要看自己的。我要是成天耍横偷懒,早在宫里就被打死了,哪里能抢到您跟前的差事?”
李凤宁倒是一听就明白,这个松烟是变着法子开始补救她之前的失言呢,“照你这么说,现在立封你个内侍省监,你也是不受的了?”
松烟一愣,在李凤宁似笑非笑的表qíng里斩钉截铁地说:“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要是皇帝,我就敢去做内侍省监。”
“呸。”李凤宁笑骂道,“皇帝是专给你撑腰的吗?”
“不爱磋磨人的,就已经是好主子了。”松烟却正色道,“何况在您身边做事,但凡用心尽力了您都知道,还隔三差五地赏东西下来。咱们这些几个一道进府的,都特别感激凤后挑咱们出来。所以您要是做皇帝了,别说只是做个内侍省监,叫我去打驲落我都敢去的。”
李凤宁不过一句玩笑话,没想倒招出她这么一堆来,顿时也被引出几分兴趣,“张口闭口做皇帝,我在你眼里已经好到能做皇帝了?”
“诶?”松烟呆呆地说:“从我进府到现在,您愿意伸手管一管、拉一把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我只是觉得,您要是做了皇帝,肯定也能叫天下人日子都越过越好。”
李凤宁失笑,“一个王府才百十来号人,你拿来跟赤月比?”
松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诶?”然后对着李凤宁嘿嘿gān笑几声。
李凤宁笑着摇摇头,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原地站那一会功夫,陷进雪里的靴子被捂得冰凉,她一双脚都快冻僵了。只是不知为什么,跟松烟说过这几句话之后,心qíng却突然轻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