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墙内便是杀人放火了也轮不到外头的人说一个字,而皇帝就算多喝两杯酒都能招来一堆劝谏的折子。也所以在李凤宁登上赤月之尊之位时,梓言孤注一掷才争回来的那一点点怜惜和心疼再度失去了意义,他又变成了那个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贱人。
悲愤是没有的,在以为即将得到新生的刹那重新打落泥沼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可惶惑却真真切切地包裹着他整个人,叫他整日游魂一样度过了在皇宫的第一个月。听到多西珲在银阙宫一住二十日他没能回过神来,宫侍对他说随儿把糙原人全赶出皇宫时他依旧浑浑噩噩。
但是看见李凤宁对着他笑的时候,他却突然明白了过来。
“见过燕侍笔。”
有宫侍向他低头行礼,叫着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印象,全靠官府层层追查才知道的姓氏。他甚至都不用回视,只需要笔直地向前走。
“燕侍笔。”站在宣政殿主殿门外的人,见到他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他在离她约莫还有一丈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浅笑回应,“柳学士。”虽然凤阁学士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官位低了,他还是不用低头。
没满三十的凤阁学士一脸焦急,有一瞬间她似乎是想凑近了说话,瞧见梓言停下脚步后猛然反应过来,只能道:“您快些吧。”
“您”……呢。
不管听多少回,这个字总还是和之前每次一样都带给他一股浓烈的违和感。
然后,年轻又心焦的学士像是怕他不明白似地补了句,“魏王来了。”
这回他明白了。
怪不得这么火急火燎地叫他过来。
如今这个皇宫里,大约任谁看见魏王,都只能立刻想到同一件事。
“陛下又要雷霆大怒”了。
只是,皇帝生气叫他进去gān什么?挡箭牌,还是替死鬼?
柳学士一瞬间也反应过来,顿时有些讪讪。
不过……
来都来了。杵在门口也不是个事。
梓言走过去,贴门站的翊卫先一低头,随后默默为他推开了宣政殿主殿的大门。
勤诲斋两任主人都已经驾崩,李凤宁实在不想睹物思亲,就把银阙宫里临近政事堂的配殿单划出去,略改动一下围墙便成了御书房。如今宣政殿虽然格局简单些,却比先头□□的书房宽敞。
梓言跨进去的时候一屋子的死静,连个喘气声都听不到,自然也没人回头看他。他略放重了点脚步一路过去,在书房里象征帝位不同的地台前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然后不待李凤宁叫起便直身而起,一步跨了上去。再两步,他就站到了她身侧。
李凤宁的脸色倒还好,不过有点冷而已,只是紧紧握成拳的右手到底出卖了她的心qíng。他再转眸看一眼桌上摊开的折子,见上头夹着一张红色的签子,底下是兵部落款印信,便知这是兵部急件。
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
梓言不由得抬起头朝堂中坐的唯一一个紫袍看去。
果然还是因为她吗?
梓言看得明目张胆,李端自然没有不发现的道理。她抬眼与梓言视线相jiāo之后,下意识地就眉头微皱。
梓言差点忍不住要挑眉了。
这位,倒还真是一贯的目下无尘。
也真是得多亏了她尊贵的身份。换了任何一个旁人这样,早早地就叫人给捋下去了。
梓言再朝坐在她边上的宋沃看去,却见对方眼神中多有询问之意。他下意识朝李凤宁握紧的拳头看了眼,抬起头对着宋沃几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陛下,吏部送了密件进来。”梓言信口胡诌,“臣叫她们候在外头了。”
宋沃显然是十分明白,立时便站了起来,“兵部所禀一事,请陛下容臣等回去商议后再议。”
李端这回不豫的面色直接朝着宋沃去了。
宋沃却跟没瞧见似的,只看着李凤宁。
李凤宁显然把这一来一回看在眼里,顿时表qíng又yīn了一层,好半晌才挤出个“嗯”的鼻音来。
“臣等告退。”年逾七旬的尚书都省仆she廉定先头一直靠着椅背微垂着眼,一副仿佛已经睡着的样子,此时却应得极快。虽然她说话时难以避免地带出几分老年人的迟缓来,礼却行得十分规矩。
廉定一走,李端自然也不好继续待着。她站起身似乎还想说什么的,却被宋沃拉住,只得一起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