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哥哥。”云歌笑,眼中却溢出泪来。
刘弗陵不语,眉睫间沉静温和却又淡然似水。
云歌又向前探了几步,可他依然似远非远似近非近。
刘弗陵微笑道,“云歌,可还记得我们一同登山看的日出?”
云歌笑着带泪颔首。
“可还记得我说的话?”
“嗯,我一直都在向前走,向前走……”
刘弗陵道,“向前固然重要,千回百转却也是人生的意境。”刘弗陵说完转回身,朝着街道的深处走去。
云歌趋步跟随,那玄色的身影却是越走越快,转眼就消失在街尾。
云歌的心急速下沉,蓦地在榻上惊醒过来——月光正流淌进屋,窗上的树影静静,颊上冰凉伸手探去却是凝着的泪滴。心下似郁结,又似因着梦中的话有些开朗,她分辨不明白,便真的起身,推门入院。院中寂寥无声,一如梦中,她又推门入了外院,停了停,再推了门步入暗夜的街道中。街面上月光幽暗,听不到更夫和巡夜士兵的声音,时间好像徘徊在清风黯月之间。云歌沿着静谧的长街走下去,走着走着寒意似起,她跑起来,信由双腿带她跑过一个个路口,却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直到看到高耸的南城门,她才慢下脚步来。斜而陡的登城道立于眼前,两个守护的士兵正蜷缩在登城道的首阶下面打盹,长矛还抱在怀里,矛尖上闪着一点锋利的光。云歌兀自沿着台阶向城墙顶上攀去。
月光下的城头,如一条覆着薄霜的长毯。然而城楼上却不见军士的身影。云歌正在心疑,忽见七八个垛口外,夜风卷着一角白衣,一个孤寂的人影。她撑着城墙缓缓向前移去。
走近了,看到月光勾勒的那个出尘而孤绝的侧影,却是几日与她共战疫病的那个人。云歌沉了沉眸子想要撤步,那人却道,“看见山坡上的那些营火了吗?“
云歌犹豫了片刻侧过头去,果然看见城下的山坡上,落着一片密密猛猛的火光,细看又带着几分肃杀的寒气。
“那是先零的营地,已在城外守了十日了。”孟珏依旧眺望着远处,一缕乌发在夜风里翻飞起舞。
云歌愕然道,“我还以为他们上次清晨攻城挫败后便回塞章去了“。
“杨玉的确撤回了塞章,却留了他帐下的两个头领一直守在南城下,伺探攻城良机。“
云歌原以为那些进入大延山的细作不过是杨玉因为攻城不得而使得报复手段,却不曾想他的部分人马还盘踞在这里,这城下之危根本不曾解去。回想那日城中居民险生变故,再想想这几日治疗疫病几分辛劳几分运气,她忽然冷汗浸yín。
孟珏转头,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虑,”你倒也不必后怕,有些事qíng原不过是要在虚虚实实间方好布局。”他停了一停又道,“不过与杨玉的这一仗应该很快就会打起来了。”
“你不是说赵将军有意分化羌人减少杀戮吗?”
孟珏未置可否,只道,“赵将军固然有他的打算,然而西北这整盘棋却不是一个人在下的。长安的猜忌,酒泉的掣肘,使得这盘棋胜负虽定,过程和代价却不甚明了。
“胜负已定?”
孟珏轻轻颔首道,“汉羌之间力量悬殊,单说军事上的胜负并无悬念,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因此留下的仇恨却是过程和代价决定的。”
云歌忽然想起丽史那日的话来,不禁说道,“丽史姐姐说义渠安国斩杀先零首领的事qíng是有其他部落从中作梗,造成了误会。这场战争就没有化解的可能吗?”
孟珏面无表qíng地望着远方的羌人营火,道,“如今说这些无人会听。箭已在弦上。即便是赵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在具体的实施中也只能是通过瓦解羌人的联盟减少杀戮。”他忽然目光微凝,声音中透出残酷,“然而震慑xing的军事打击决不会有一分犹疑。”
云歌神色黯然,喃喃道,“羌人和汉人的仇恨难道要世世代代持续下去了?”
孟珏浓墨一般的眼眸里掩着一丝悲凉,“是苦了那些夹在其间的人。”
一时间云歌想起许多人来,丽史,骥昆,三哥,阿丽雅。她忽然想起到孟珏的母亲也是异族女子,曾听他说起在两族人的仇恨间长大的经历。
两人在城头凭风远眺,一时再无话语。初入城时与孟珏相对时常会有的躁郁此时也似淡去,云歌微微觉出心中的一丝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