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微抖了下眼睫,忽然感觉到天平开始逆转。
孟珏果然微微笑道:“其实我儿时虽长在长安,家中出事后我却四处流làng,是在西域行医的师傅将我收养,又教授我医道和武功。长大后,我继承了师傅的部分产业回到汉朝,入了仕途,官至高位,却在长安易主的混乱中一招不慎,埋下了祸由。后来在我入宫时,宣帝的刺客借机将我she杀,我也坠入了沧河之中。“
云歌的心被什么狠狠地绞了一下,虽然料到他自述身世绕不开这血淋淋一节,她还是猝不及防地微抖了一下。骥昆感到了她的瑟缩,转过头用关切而询问的眼光望着她,云歌却抬起苍白的脸冲他淡淡笑了一下。
“其实我那日有所提防,可那些箭簇还是穿透了我身上的护心软甲……我身中数箭,在沧河河底随着暗流而动,想到之前的繁华不过是过眼烟云,心如死灰,几要放弃自救……”孟珏微微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然而却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我的心底响起,她说‘你要去看大夫,你流了好多血’……我想起心中毕竟有未竟之事,终于还是运起师傅的教授过的沧澜气诀,向沧河下游潜游了很远,才浮出水面昏倒在河岸上。后来我被河上的一名渔夫救起,被几个村医辗转治疗了半年有余,才又找到了我原来的门下之人。”
村医…辗转…治疗…那必是一番缺医少药粗衣陋食的光景。孟珏不知要挺过多少次体能的挣扎才抽丝痊愈,而后又重新找到了三月他们。与自己的心躲闪几年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云歌的眼睛却失了神,头也慢慢垂下。身旁的骥昆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
“究竟是何未竟之事?”孟珏身旁的尤非忽然问道。
“一些你永远也放不下的人。”孟珏眼眸微沉,脸上一抹似笑非笑的自嘲倏忽而过,“师父的产业,业下多少人的生计xing命。还有……”他抬头望向尤非,声音不卑不亢,“我还没有回到过先零族中。”
尤非微微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后来我便以死为遁,私下仍然维持师傅留给我产业。又开了医馆云糙堂,偶然以堂主身份示人。”
“云糙堂?”有人讶道,“可是那汉人羌人胡人都收治的天下第一医馆云糙堂?”
也有人不耐道:“这些都不重要,还是说说你为何会送雕库回罕,又为什么要劝说罕羌通汉吧。”
孟珏清风一笑,“我既是云糙堂的堂主,免不了会常到各堂走动。八月,我收到姑臧分堂发来求救的讯报,说因为汉羌战事,堂中的药糙和钱款被流窜的羌人……洗劫一空,连坐堂的大夫也死了一名,几要闭馆。”孟珏说道这里微微停了停,等待帐中因为自己提及羌人野蛮行径而产生的议论缓下来,方又道,“九月,我斟酌再三,不顾堂中人的反对决定亲自前往姑臧,一方面是为了给他们送去重新开业需要的药款和钱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他们振奋心气。”
“那雕库又是怎么回事?”零格催促道,显然对云糙堂的事qíng不感兴趣。
“姑臧虽在汉地,却离罕羌已经很近。我在那里坐镇到分堂完备了重新开业的各项事宜,便离开了那里,打算返回汉中,谁知在参街谷一带迷了路,误入了羌地,好容易辨识了方向准备回头时,却见路边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蜷缩身影,身上是破烂不堪的羌人衣装,看得出受过刑拷。我是行医的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然而那里赤地千里无所依托,我只好寻了离那里最近的炽焰岭下的一处崖dòng,帮他施针,又服了些我随身所带的药丸,终于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救了过来。”
“这个人便是雕库?”跖勒问道,却声音平滑听不出是信是疑。
“正是。”孟珏答道,声音中也平无波澜,“他醒来之后便告诉我他是从汉人的羁押下逃出来的,并求我将他送回罕部落中。”
云歌忽然明白从这里开始往下都会是孟珏重新梳理重组过的。她有些懊悔自己不该不听孟珏的话,贸然向骥昆承认那些事qíng。事已至此,只能先听明白孟珏的陈词,以后再想办法。也许无论孟珏现在说什么,骥昆都会以为是孟珏在帮她遮掩而已。云歌能感觉到骥昆微微侧目瞅了她一眼。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心中却有一份对骥昆的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