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受伤……”他皱眉道,似乎微微有些不满她对他的小觑。然而他终是低头思索了一瞬,而后走近丽史,单腿曲身跪下背朝着她。
“上来。”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丽史伏上他健阔的脊背,他将她的手臂拉到胸前合紧,又将她的双腿拢紧盘在自己身体两侧。
“若不打架,那便只有鹿秋崖一条路可走。一会儿你若害怕,闭紧眼睛就是。”
打架?丽史在他的肩头笑了一下。岭下的聒噪之声愈发清晰起来。霍曜后退了几步,忽然展开双臂向着崖下跃去。丽史看着脚下原本嶙峋的山石忽然被山岚雾霭所代替。她一时心悸不觉闭了眼。崖风呼啸过耳边,她感到他在急速地下落中蹬踏着什么。她勉力睁开眼睛,却见他正从容地借着山间的横斜而出的松枝柏梢,减缓着他们坠落的速度。
“怕吗?”
“不怕。”她答道,声音却被那浩浩的山风所噬,只余一缕耳语般的呢喃溜进他的耳中。她看不到他的表qíng,合在他胸前的手指却感他唇角的弧动。
丽史已经记不清楚,两人是如何落了地,似乎是被圆柏那浓密的鳞叶托住又漏下,再被云杉的那结了球果的枝条擎住,却到底载不动两个人的重量,终于一声脆响折了枝gān,将他们二人抛入林地中。他一直力处下方,为的是帮她缓冲所有的坠撞。而在落地的一刹那,他又环住她滚动翻转,将那下坠的冲击化解于无形。当他们终于在厚厚的松针铺就的林地上停下来时,她伏在他的身上,除了被山风缭乱的长发,连衣服也只浅浅刮破了几处。
丽史试探着撑起身子,却看见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如两笔俊逸的墨线沉在他那桀骜的面部起伏间。
“你怎么样?”她慌起来,摇了摇他,未见动静,便急着站起身来,想要去寻人求救。
他的手却猛然拽住她的手腕,“你刚才告诉那个人,说你不会嫁给杨玉,说你心有所属……”他睁开双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是谁?”
丽史双颊绯红,却也目光沉静地回望着他,“不知道。”
他蹙眉。
“他从来只是问我要不要离开,却没告诉过我他的名字”
他怔了片刻,忽然笑了,如骄阳般灿烂又似野马般不逊,“姓霍,名曜。”他道。
“我叫丽史,是……”
“先零部落酋豪尤非与乌孙国的少夫公主的女儿。”一向惜字如金的他,忽然烂熟于胸般地道——西山岩石上几年的守候,他当然不会只是远远而眺。
丽史微微怔住,霍曜却在这一瞬一跃而起,执起她的手来。於菟祭祀时的遥遥相对,忽然变作近在咫尺的呼吸相闻,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恍惚,仿佛他们已经相识了许久又仿佛只是初见一般。霍曜将自己饥渴而霸道的唇压在她微微轻颤的唇上颈上,有力的手臂卡进她纤薄的衣衫。
松涛声席卷而来,整个世界如同舟行海上,起伏晃摇起来。
从烧当部落的大允谷到先零部落的大榆谷,直线距离并不算很长,却因为山岭谷地的起伏不定,也是一匹千里马三天的路程。
已是落日时分,一匹白色的汗血马在山岗上踏蹄凭风。马背上是一对璧人相依东望。红霞在他们身后的天空中正烧到极致的绚烂。
“后天中午才能回到族中,”丽史低低道,忧虑之色缠绕眉间,“我真担心义渠安国的领羊宴已经开席了。”
霍曜素目将下颌抵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凝神半晌,方问道,“你说那个细作是义渠身边的人?”
“嗯,他说起他姐姐是义渠安国的爱妾,我想他应该是义渠的妻弟。”
“有名字吗?”
“只知道叫米擒。”
“米擒……”
“嗯,这是个羌人名字。不知道他有没有汉人名字。”丽史道,“想不到汉朝的大臣却娶了一个羌人做妾。”
“义渠的祖上本也是羌人。”霍曜环紧手臂,将唇附在丽史的耳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有名字就好。”
这一晚,他们同前一晚一样,宿在一个牧人和樵夫歇脚的岩dòng中。霍曜一向是雕梁画栋也欣欣而寐,幕天席地亦坦坦而眠,全凭心xing所致。丽史更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子。两人握手卧在蒿糙铺就的dòng中,在dòng外莽莽的松鸣中渐渐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