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相对,往昔的笑语曼声仿若随着车中的薰香袅袅绕绕,不绝于耳。
刘贺轻轻叹了一声,又道:“我昨晚在院中弹《采薇》,其意如何?你心中自然明了。我们六个人,如今生死两茫,友断爱伤。我与小珏去年虽然从修旧好,却仍不免天各一方。但是你与小珏,你们不一样,你们若彼此还念着对方……”刘贺停住,看了一眼云歌,见她低垂着双眼默不作声,不由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你与那个羌族王子究竟是怎样的qíng形,我并不知晓……”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云歌快速地抬眼答道。然而她想起自己离开凌滩前骥昆与自己的对话,又有些心虚,脸上不禁薄起赧色。
刘贺看在眼中,道:“如果你与小珏不能……也请你不要再伤他。”
这句话似一把钝刀在云歌的心上割了一下。她一时有些惶惑,不明白这句话为何会在心中卷起如此波澜。
刘贺却已掩去一切qíng绪,跳转了话题,“还有一事,你可知为何我昨日先回绝了你,后来又改了主意,抚琴唤你,与你同来张掖?”
云歌的确有此疑问,便老实道:“我的确不知道。”
刘贺道:“起先我不愿送你来张掖,乃是因为我担心将你冒然送入死地;然而我思来想去,小珏虽然绝顶聪明险中求生总有法子,可他若还要在这西北的乱局中谋划什么,却又太过凶险。时事到底比人qiáng。我只怕我高估了小珏,将来悔之晚矣。所以我必须为他备一个后手。而你那准王子妃的身分的确有几分可进可退优势。所以此法值得一试。除了六月外,张掖分堂有个叫焦平的,因为以前曾去过小玛谷,也会与你们同去。我也会随你们同入枯井,一探究竟。”
“你要与我一同入羌地?”
刘贺黯然叹了一声,“我未偿不想,只是身不由己。刘询的人在豫章盯我盯得很紧。这次出来已是不易……”
“就是你想来,我也不允。”云歌却已笑着一口剪断了他的话,“彤裳还等着爹爹回去呢。”
刘贺也是笑,眼中却微有cháo意,“还有件事,”他沉吟了一下,声音中有几分沉重,“你说的这个暗道在烽燧附近。要找到,必然会惊动边塞的守军。我让云糙堂的人以探验枯井是否有水为由进行查找,我们和随行的人也会以杂役的身份潜入。然而此事毕竟瞒不住,这条暗道一旦被发现,很快便会被边塞的守军用土石堵死。这也是我昨晚犹豫的原因之一。”
云歌愣愣望着刘贺,一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说……你是说……”
“你们此行……没有退路。”刘贺有些艰难地道,“所以如果你有疑虑,还是不要去了。”他皱眉抚额,又道,“其实我也看不透如今的形势,只怕我再说下去,自己也会改变主意了。”他忽然看向云歌,“如今我已将我的想法和盘托出,你可还要返回羌地吗?”
“要。”云歌坚定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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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水河去张掖东五十里,由祁连山中的雪水汇聚而成。一座高耸的烽燧耸立在宿水河边,将一种警戒与控制辐she在周围的荒原上。宿水烽燧原是河西汉塞中的一个警戒点。在匈奴王庭北移之后,由于烽燧位置靠南曾一度被废弃。而在南侧的羌人几度兴兵燃起战火之后又重新被起用,成为防御南麓的警戒点。
料峭chūn寒,清晨的风依旧刺骨,远远望得到山头上的积雪。
一队赤衣的汉朝兵士引着几个杂役模样的人来到一个荒糙丛生的井台边。绳子被拴起在井台上,两名兵士先借着绳子下了井,而后那几名杂役也一个个下井而去。最后下去的那名杂役身形尤为娇小,却也最为轻盈灵活,且一落入井底,便好奇问道,“为什么这里的土墙都涂成白色?还有股子异味?”
一个中年模样的“杂役”答道,“那些墙都是刷了马矢涂的?”
“马矢涂是什么?”
“就是马粪做的灰泥。”井底的幽暗中,一个男子的声音不怀好意地笑答道。
“啊?”问话的杂役懊悔地叫了一声,露出了女子的嗓音,又急忙掩住了自己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