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非跪坐在帐宫深处,正声音低沉地说着什么:“……大王子勾结烧当,犯下祸害先零的大错,我一时心软将他关在囚帐中。谁知他不知悔改,反而勾结图遂和零格,趁跖库儿去小玛谷时起兵造反,想要夺取王位。连跖勒的王子妃也受了牵连,失了孩子。事发紧急,我不得不……不得不……果断除杀。然而他由我养大,也是我分了牧部给他统领。他做出这么悖逆族中的事,我作为他的父王也脱不了gān系。最后处置他和他那些叛党也没有来得及和族中的长者商量。我的这些过错都应受到族中的责罚。召集大家深夜前来,一来是讲明老大做的祸事,二来是我自罚于众。”尤非说着已将身上的袍子扯开半襟,露出半幅依旧雄健的躯体。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从座边抓起一条藤鞭向自己的后背抽去。
帐内一片惊呼之声。坐在一旁的大妃盏婼拉住尤非持鞭的手,双膝跪下,哀求道:“大王不过是忍痛处置了自己犯错的孩子。有什么过错?族中的长者又怎么会计较?”
帐中的先零贵族立即有人附和道:“盏婼大妃说的对,大王斩断亲qíng为族中除害,有什么过错?”
然而在场的先零贵族中,也有那么几个观望不语。
尤非甩开盏婼的手,闷头继续向自己的后背鞭挞而去。那藤鞭上立时便血迹斑斑。
一旁的跖勒疾步赶上前去托住尤非的手臂,道:“父王处置大哥有没有触犯族规,跖勒不敢说,请族中的长者定夺。但是目前先零四面危机,父王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带族人度过眼前的难关。”
尤非将跖勒也一把推开,在帐中人的一片恳求声中,咬紧下颌又自挞了数十下,方低低吼了一声,将那藤鞭一把仍在一旁。盏婼忙唤人去拿糙药酒。孟珏略一思忖,借着这个机会赶上前去,而后便吩咐起两个帐中的侍女如何为尤非敷药疗伤。
尤非弓着背脊,沉眉不语,半晌又缓缓道:“今晚请族中人来,还有一事。”他一边说,一边抬首朝守在帐口的两名侍卫点了一下头。那两人随即出帐而去,不多时便拉着一名被捆缚的女子入帐而来。孟珏极力按压住自己的神色,心口却尤似漏跳了一拍。他稳住心力,见她虽然被缚却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眉间隐着的焦急之色依然没能淡去一分。
帐中却已炸开了锅。
“哎呀,这不是小王跖库儿的女人吗?”
“是啊,她不是在我们从凌滩迁徙之前就忽然消失踪迹了吗?”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她恐怕是汉人的jian细……”
“大王子不就这么说过吗?”
“你怎么还提大王子……”
“一码归一码……”
正和侍女一起为尤非施药的盏婼,也不觉抬头“啊”了一声。孟珏在一片沸议声中微微皱眉,暗暗摸了一下腰间的软剑。
尤非蹙眉忍着鞭伤之痛,乜斜了一眼云歌,缓缓道:“我刚才和跖勒去溪谷寨接王子妃回族中,偶然发现这个逃出先零的汉族女人竟然也在那里。据说她是被跖库儿从小玛谷带回来的。你们也知道她和跖库儿的关系。我担心自己袒护小儿子,也担心跖库儿为qíng所困,便把她带到族人面前来,听候你们发落。”
孟珏的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果如他所料,这是尤非平息族中哗然的平衡之术,在铁血处置了跖隆和图遂零格两大领兵贵族引来族中的反对声后,又将云歌的处置权抛给族中,以冲淡自己独权不尊重族中长者的形象。
果然有一名族中的贵族应声跨出人群,道:“大王处事公平,一切都以族中利益为重。既不包庇大王子的恶行,也不袒护小王子的女人。既然大王直言相问,芒东我就直说了。我觉得这个女人很可疑。她来去这么自由,肯定在族中还有同伙。应该先审一审。”
帐中的先零贵族纷纷点头称是。
尤非道:“好,芒东,那就jiāo给你审一审。”
芒东寒起面色,转向云歌,正要厉声喝问,却听尤非身后有人道:“芒东长老且慢,云歌是我的师妹。她的事我不能不说两句。”
众人闻声而望,见是族中新贵染姜公主之子孟珏,一时神态各有不同。尤非却似早已料到孟珏会开口一般,缓缓转头,似是揶揄道:“怎么?孟珏,难道是你就是她在族中的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