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珏淡笑,“我若是想要苟且偷生,当初又怎会独入先零,又怎么捱得过阳平坡的这个寒冬。更何况,舅父刚才已经说了,云歌不是还在你们手上吗?”
尤非略一沉吟,反手起刀,孟珏身上的绳索褪然坠下地去。
孟珏略展衣袖,从怀中取出一枚镏金羊钮方印,呈于尤非,道:“这是汉朝老将赵充国将军让我带于尤非大王的。”
尤非看了一眼,认得那金印上刻着的是“归义羌侯”四个字。他一声冷哼,愤愤道:“归义,归义,归的是那汉人的义,不是我羌人的义。汉人杀了我先零这么多人,连曾经归义的杨玉都回头与我共抗汉军。我怎会稀罕这封名?”
孟珏眼中微微掠过一丝怜悯,放缓了语气道:“舅父误会了,这枚方印并非即刻的册授,只是许诺最终封赏的凭信之物。而且……是封于将先零酋豪俘获,并押解献于汉朝的人的……”
“孟珏,你戏弄我!”未等孟珏说完,尤非已扬手打翻那金印,同时一掌向孟珏的胸口猛击而去。
孟珏并未撤步,竟生生接了他这一掌。他虽然腹中以气相抵,然而尤非天生巨力,仍然震得他的胸口嗡嗡作响,须臾之后更有殷红的液体从他的嘴角微微渗出。
“你……你为什么不躲……”尤非吼道。他虽在盛怒之下,仍不免震惊。
“既然孟珏要谋的,是以舅父的xing命,这一掌理当受之。”
“孟珏,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以两位先零酋豪的罪身来换得先零部族的存续,这是先零此时此刻唯一的出路。”孟珏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继而右手抚肩,跪下身去,“我已通过书信向赵充国将军说明烧当羌暗谋在先,先零羌受蒙蔽在后。如果先零灭族,烧当只会取代先零,成为另一只边地的恶láng。赵充国将军也已许诺,只要两位酋豪自首于汉军,他即刻以平羌统帅之印向汉廷奏请罢兵。如此战火止息,流民归帐,先零得以保存,而舅父也可将王位传于儿子。”
尤非怔怔望着跪在面前的孟珏,眼中的盛怒慢慢被一种悲凉的理xing所代替,他缓缓道,“果真能放过我族?那你初入凌滩时为何不说?
孟珏起身,深深叹了一气道:“那个时候,舅父真有可能不战而降吗?”
尤非恍然一笑,“的确不可能。我先零羌人哪是不战而降的族类。更何况是汉人杀我族人在先。”
“先零人qiáng渡湟水已被义渠安国所默许;然而领羊宴上,只因汉人错置羊头,先零便连夜聚集密谋起兵雪耻。受了弹劾的汉臣义渠安国此时偏又行事过激……”
尤非侧目,打断他道:“你到底还是个汉人。说来说去,说的大都是我先零的不是。如若不是汉人先以田耕侵我牧场,致使羌人无处放牧,我们又怎会提出到那无人耕种的湟水北岸去放牧?”
孟珏喟然叹道:“羌汉之争的确是牧场与耕地之争,说到底还是国力族势之争,一两句话哪里说的清什么在先什么在后。然而无论如何,此事激化为战争,却是烧当诱使义渠安国错置羊头所致。去年婚宴之后,当丽史公主说出领羊宴的秘密时,我曾以为舅父会悬崖勒马,以为孟珏向舅父表明来意的时机已到,谁知舅父却驱逐了丽史公主,对领羊宴的事也不做深究。那时我便明白,先零若不打一打,是断然不会回头的。”
尤非的两腮紧了紧,显然对孟珏的话很不舒服。然而他的眼中却微起波澜,似有对女儿的愧疚之意。
孟珏察言观色,便也收声不语,留给尤非一些时间让他自己去沉淀心绪重拾理xing。
许久,尤非开口缓缓道:“既然赵充国许诺封归义侯,若是我儿将我送到汉地,可否获封?”
孟珏道:“我之所以让舅父屏退左右,便是知道战败之时人心难测。我不希望其他牧豪知道后起了歹心,趁机夺位引起新的纷争。如果与汉朝和解获封之人是舅父的后嗣,汉人的疑虑可消,先零在羌中独大的地位也或可保。”
尤非微微点头,似有所动,片刻又道:“可先零的大酋豪有两人。即便你说服了我,又怎么可能说服杨玉?他曾经归义汉朝,这些封授之事恐怕已经看破。而他的大儿子几年前病死,小儿子还不足十岁,你拿什么去说服他束手就擒自献于汉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