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生叹息。浅睡中,孟珏在糙叶铺就的卧席上辗转。他其实睡下未久。骥昆与云歌直到月下东山时才返回龙涩谷底的营地中。回来时,他两人各驭一骑,一前一后,无甚话语,似乎不欢而归。孟珏立在暗处,目随他们而动。两人下马后,云歌入了小帐,而骥昆却择了营地一角和衣卧下。孟珏又在暗处站了许久,直到小帐中安静下去,他才在糙叶上俯卧而下。明日,她的三哥会带着她与丽史一同离开羌地,自己心中压着的重石终将卸去——尤非再不能以她挟制降汉之事,那个qíng怀炽热的先零王子再不能亲近她,凶险的战事也终将远离于她。孟珏的心中感到一丝宽慰,在如墨的夜中沉沉睡去。
残焰尤存的篝火堆微微跳动了一下,值夜哨的人栽了一下头。一个少年的身影忽然在暗处坐起身来。他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那刃锋在残火中微微一闪。
孟珏觉得颈上微微一凉,立即从浅寐中醒来。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颈上的利刃却已抵了上来。少年人那一向明澈的眸子此时翻卷着仇恨与怒意,却又蒙着一层雾气。
“号吾……”
“嗯嗯……”号吾口发残声,却将手中的刀抵得更紧。
孟珏与他对望片刻,低声道:“你是为了节若?”
“嗯……”号吾赤目粗喘,眼中的泪也夺眶而出。
孟珏瞑目微叹,“如此,你下手吧……”
号吾瞪视着孟珏,喘气更加急促,却半天也没有动手。
暗处忽有刀铁刺风之声,接着一声闷响,“唉哟……”有人吃痛哀嚎。
霍曜提着一个人从暗处疾步走出,又一脚jīng准地踢飞了号吾手中的刀。他冷嗤道:“只知道这孩子下不了手,却没有想到暗处还有人准备补刀吧。”
霍曜将手中的人丢在地上,又飞手将号吾提起。
“不要伤他。”孟珏起身急道,他又转向蜷缩在地上的那个人,“谁派你们来的?”
地上的人正是随行的先零侍卫中的一个,此时虽不言语,却呲牙裂嘴,痛得不能直身,显然是被霍曜将两只手臂的脱卸了下来。
孟珏皱眉上前,提起那人的一只手臂,牵拉,旋转,推送,屈伸。“唉哟……”随着又一声痛嚎,那人的一只手臂已然复位。
孟珏停住手,“要么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把你的另一只手臂也复位;要么我怎么复的位,也再怎么再把你的手臂脱卸下来。”
那人依旧沉默不语。
孟珏沉微微皱眉,重新拉起那只他刚刚复原的手臂。那人终于道:“是族中的牧豪……要号吾杀你……跖勒王子也同意,又担心号吾下不了手……让我……让我……暗中相助。”
营地上的人此时都已惊醒。孟珏环视四周,见那些随行的先零人皆是寒目不语,似乎对于跖勒想杀他的事颇有同感,连尤非派来保护他的几名侍卫也在其中。这些先零侍卫多选自尤非的王帐骑,对于孟珏让尤非请罪汉军的提议自然反对,赞成除掉孟珏的确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孟珏沉眸,将地上那人的另一只手臂装上。阿竹走上来,将那人用绳索绑了带到一旁。
霍曜冷眼旁观,问道:“这人要怎么处理?跖库儿呢?”
“先押起来吧,二哥的人我自会送还给他。”不知何时,骥昆已站在了围聚的人之后。两个侍卫走上来将那人带了下去。骥昆又道,”我们这次来延尕岭见杨玉是父王的决定。这个人我暂时放过,回到族中再做处置。如果再有这类事qíng发生,便是悖行父王的命令,我不会手软。”
环聚的众人皆默然不语,微微点头。
“这个呢?”霍曜长臂一伸,又把号吾提起在半空。
云歌也已从小帐中起身,此时忙道:“三哥轻些,把号吾带到我帐中来吧。”
孟珏道:“只怕他已听信了别人的挑拨之语,在你那里也不安全。”
“他还年少不懂事。我不要他像囚犯一般被捆缚起来。”云歌的声音有些哽咽,“节若姑姑若在天上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营地上有一瞬的安静。
骥昆道:“那还是麻烦阿竹姑娘,看管号吾吧。”
霍曜低眉,松手放开了号吾。阿竹走上来,牵过号吾的手就要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