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珏语塞,一时竟不能驳,半晌才道:“无论如何,我决不会独留你一人在这险境中。”
云歌的眸中却似越发明朗坚定,她再次抬头望向他,道:“孟珏,我不想让骥昆明日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我甘心在此为质,留在他身旁。等到尘埃落定之时,我会决定自己的去留。
孟珏将云歌拉近,近到呼吸相闻,声音已近哀求,“是我们的去留。云歌,你几次三番让我与你一同离开羌地。如今这机会就在眼前了。不要对我说你忽然改了主意。”
云歌推开孟珏,绝然低声道:“不。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我最近才明白罢了。”
孟珏怔怔望着她低垂的双眸,脑海中却想起那一年她带着余安从渭河离去时孤帆远影的景象。彼时的伤绝凄楚忽然似万箭,she回到他的心头之上。他忽然明白,无论去留,她的未来中依旧没有他,他们此次的相逢竟已到了真正的别离之时。孟珏黑眸沉凝,喉口艰涩,说不出一句话来。许久许久,一丝风仪完美的笑纹爬上他的嘴角,他轻轻问道:“可否再容我问一件事qíng?“
云歌点了点头。
“初到延尕岭的那一晚,他为何带你去了白石寨?”
云歌顿了顿,据实答道,“去年chūn天与骥昆同行中羌时,曾因为祭拜邓笼而身陷楼薄。这一次,他不过是要帮我实现那时没有完成的祈福之愿。”
“邓笼的确有祈福灵验之说。”孟珏依旧微微而笑,又道,“就只是这些吗?”
“他也问了我……我们以前的事。”
“你都说了?”
“嗯。”
“还有吗?”
云歌想了想,微微皱起眉心,“他还问了我为什么会在鲜海忽然夺了他的玄骆而去。”
“为什么?”
云歌低下头,眼神一时有些飘渺,“他……说了句和陵哥哥一样的话。”
“什么话?”
“小姐去哪里,再下便去哪里。”云歌呓语,脸上浮起一丝温柔。
孟珏合目,笑纹凝固在唇边。依旧是他。她对骥昆刮目相看的原因依旧是刘弗陵。半晌,孟珏站起身来,道:“无论如何,我会在北坡的马圈等你。我会等你到蝉月落入西山的谷中时。没有见到你,我便自己离开;你来,我们便一同走。”
云歌低着的头微微点了一下,没有作声。
孟珏沉步走出帐外,看见岭外的夜空微微泛红。那是聚集在泽络山外的汉军的方向。即使隔着黑重重的山岭,也可以想见那开阔的汉军营地上,军帐绵延,篝火与盆火腾腾不灭,燎红了夜空。
帐外几个守夜哨的侍卫也正朝那泛红的夜空张望。听到声音便转过头来望向他,眼中有恐惧更多的却是怨恨。
孟珏忽然低头笑起来,他失去一切要去维护的竟是这样一群恨他入骨的人。聪明如他,怎么会做如此愚蠢的事qíng。
有人慢慢走近,孟珏转头,是骥昆。他褐金色的眸子映衬着额上那顶羊shòu金冠,的确有一种羌人王者所需有的气质。尤非没有选错人。孟珏看定他,面无表qíng地道:“她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有一日有人要将你额上的王权虏去时,你可还能讲这句话?”
骥昆一瞬不瞬地回视着他,“孟珏,有些事,有些话,我一直相与你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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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蝉月西落,正悬于谷间。
一个人影从尤非毡帐的侧帘而出,手中托着一只斗大的木匣。他在暗夜中无声疾行,很快就来到了北面边坡的马圈边。群马缓缓地移蹄之声随之响起,一个黑衣之人从马群中闪了出来。那人伸手想要从来人的手中接过那木匣,却又忽然跪下身去冲着那木匣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将那木匣接了过来。
“事qíng还顺利吗?”
“顺利。”马圈里出来的人低声回道。“堂主呢?”
“你事qíng办得不错。我没有被侍卫缠上。”
“我在酒里下了双倍的药。”
“……她那里呢?”
“帐外的侍卫都支开了,但时间不会太长。不过……她到现在还没有来。堂主要等吗?”
暗夜中一瞬静默。
“月亮落入谷中,我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