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泽师傅可还记得当年哥哥从汉庭贺节归来,曾向师傅提起一人,说这人的武功远在哥哥之上,却能在最后刀剑相搏的毫厘间避让于哥哥。”
云歌的心倏忽冷丁了一下,多少年没有提起这些往事了。她心中那个弃绝了抹平了的角落,仿佛忽然被撬开了一个dòng口,过往从那个dòng口涌出来,缓缓漫过她的脚面。
越泽也微微一愣,“克尔嗒嗒王子的功夫是我教的,他从汉庭自然第一个与我说起此事……可那人不是已经……”
“人是已不在了,然而在中原在西域甚至在糙原上,却依旧是个一呼百诺的名字。”
云歌隐隐听出这一问一答间的暗语,微微僵楞在那里。
“公主的意思是……”越泽的声音里果然起了顾虑。
“师傅若是不想给族中招来祸事,还是不要动云歌为好。”
越泽眯起一双豹眼,在云歌身上扫了一扫,仿如有什么令他忌惮之事略过心头,片刻之后越泽抱拳道,“刚才多有得罪,请云姑娘见谅。“说罢又转向阿丽雅道,“我们离开族中已久,现在既然寻到了公主,请公主随我即刻返回族中,不要再耽搁。”
那两个刚才被阿丽雅挑翻在地的羌人也走上来,向阿丽雅行了一礼道,“请公主随我们即刻返回族中。“
阿丽雅沉默了片刻,随那二人向南合锦的门口走去。行至门褴处时,她忽然停住转身对云歌道,“我的婚宴会在八月。云歌,你一定要来参加。别忘了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带着那问题的答案一起来。“
阿丽雅的身影消失在南合锦高大的杉木门旁,堂中的羌人也一应向外移去。越泽却慢了脚步留到最后,待到堂中的羌人武士只余两人时,他忽然跃至云歌身后,以诡谲奇速反剪了她的双手。那两个羌人也随即围上来,将云歌缚住。
“越泽,你出尔反尔,枉为人师。“云歌气的大声叫道。
“越泽师傅,以我公主之尊竟不能保我的一个朋友的平安吗?“黑漆漆的窗外传来阿丽雅责问之声。
“公主莫怪。越泽这次是受不仅受克尔嗒嗒王子之托,也受靡忘首领之令,务必要将公主带回。公主的功夫都是我教的,我知道你若想逃总有办法。那越泽只好扣了公主的朋友在此。待公主平安返回族中时,越泽会放了鹰信叫两位留守的兄弟放了云歌。所以再此之前,还请公主不要再动其他念头。“
窗外片刻的沉默之后,传来阿丽雅切切的声音,“好。一言为定。只是越泽师傅要明白一点,云歌若伤分毫,只怕要和师傅计较的不是我,而是狠辣千倍之人。“
“越泽明白。“
窗外马蹄杂沓之声再次又震响在石板路上,而后渐渐远去。越泽细细jiāo代了两名留守的羌人,也策马离开。云歌听那单匹的马蹄留了最后一记板音在石板路上,而后一切皆归于平静中。
两名留守的羌人按照越泽的jiāo代,并未停留,而是连夜带着云歌离开了南合锦,去了图平镇外的部涡坡的一座古庙。那是一座早些年因为战乱而荒芜了的寺庙,荒到只剩下四面垣墙和几根椽木。残破的土墙内却有吊起在木架上的锅釜,似乎是羌人固定的落脚点。虽已夜深,两名羌人却因为连日的赶路追寻而饥肠辘辘,遂燃了篝火,将从南合锦的厨房中顺手牵羊得来的一些谷米和菜ròu煮了充作夜宵,又饮了同是从南合锦中抢来的一坛蜜糖酒。那两名羌人终于在酒足饭饱后昏昏睡去。
第十三章 偕路
云歌见那两名羌人睡熟了,先学了几声鸟鸣,又踢了几块石头,都不见两人有动静,方将双臂从绳索中脱将而出。于安教她的这招缩骨脱套之术,以前总觉得派不上用处,今日总算学以致用了。主仆一场,于安如今葬在渝水江的青山上,如他所愿可以遥对平陵了。而她自己还在路上,不知归途在何方。
空中的几声鹰鸣将云歌从沉思中唤醒,她不敢久留,从那两个羌人的马中挑了一匹壮硕的棕马,悄悄地牵了下坡而去。
撒蹄跑出十几里地,那古庙已是月夜中一簇远远的剪影。月色无边,旷野中清辉茫茫。云歌不禁抬头望去,见月明如镜,镜面上又深深浅浅,好似映着天上的庭台楼阁一面。她不禁收了手里的缰绳,任那匹棕马慢下来,好让她看个究竟。真的呢,高高低低不是像极了长安宫宇错落的檐子吗?而那清幽的光又透着点琉璃的韵彩,像是陵哥哥留给她的琉璃小筑。云歌的眼睛就起了雾,恍惚间她就坐在那些宫宇的屋脊上,漫天的掌中雪……不对,不对,云歌摇了摇头,她的回忆混淆在别处了,那是她的心已然转身不愿再回望的地方,不过是因为今天与阿丽雅的偶遇,在记忆中dàng起些尘沫罢了——云歌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