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照水道:“那得是好人才行呀。”
不,陆常仪心里默默道,这个老太太真的不算是好人。
☆、第十章
陈照水被老太太盯着喝了一大碗姜汤,便假意问了去临近府城的路,又辞行道是要报官。
老太太见天色已晚,又是落雨,苦留陈照水过夜,见不能得,就刮出瓮中仅有的一捧白面,添了些高粱野菜,烙了饼子让她们带上。
陈照水实在没想到老太太能做到这样地步,不免生出些愧疚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却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只在回程时候,在巨石之后重走出四五段脚印来,又尽数以枯枝囫囵抹去。等再行走的时候,就不再刻意踩重脚步,幸好并无外人在此,不然只怕也要和铁传甲一样误以为是山间jīng怪了。
等过了河,才发现林子已叫人砍过一回,又烧过一回了,只剩下些寻常大小的树,被雨水一打可怜得像是遭了兵灾的百姓,莫说搭建树屋,就是架一个秋千都要担心折损。
陆常仪不免心疼起来:“好好的树,非要糟蹋成这样。”
陈照水学着陆常仪的声音,亦道:“好好的人,非要硬撑成这样。”
陆常仪突然停住脚步,右手食指轻轻一勾,将陈照水的脸稍稍抬起些,将两人的额头贴到一起,用带着笑意的语调玩笑道:“哎呀哎呀,珠子也知道心疼我呀。”她撑着一把素面的油纸伞,将两个人都笼在一处,配着伞沿雨幕,纵是葛衣旧衫,也生出几分诗qíng画意。
陈照水含了口气,将面颊撑得圆鼓鼓的,好一会儿才道:“才不是呢。”又说起元岛的岛主:“族长调走了那么多人,却还留着我俩在外头晃,心疼我们的是她吧?”虽然陆常仪的元印还是被使用着。
陆常仪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突然不笑了,盯着陈照水暗淡无神的双眼,慢慢道:“你可快点好起来罢。”
陈照水道:“我觉得我很快就能好。”
陆常仪道:“年先生等你好久啦。”年清彰是陈照水的老师,数术出色到几乎找不到传人,他在袁松声现在的年纪时收了大弟子苏檀轻,苏檀轻虽有才华却是沉疴已久,学了七八分就再无余力。年清彰于是又有了二弟子梁初成,只可惜他的才智全用在权谋世故上,比苏檀轻学得还要差。等梁初成又到了可以收徒弟的时候,陈照水才被找到送了过来,此时年清彰几乎已经教不动学生了,只能列了书单叫梁初成先打个基础,再让陈照水自学。万幸陈照水才思敏捷,非但继承了年清彰的衣钵,更是尤有胜之,叫岛主欢喜了很久。
陈照水低低地叹了口气:“确实,老师年纪已经很大了。”她与年清彰关系平平,叹过这一声之后就又说起陆常仪:“你可千万别再用剑气了,内伤再加重,我就,我就……”她重复了几遍,也接不下去。
陆常仪重新站直身子,牵着陈照水越过林子:“你从来就不会放狠话。”
陈照水轻轻地哼了一声。
两人又走了好一段路,才看见了另一处村落。这处村落临水,不似与南湖相连的小溪,而是一条直通东海的大江。绕过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抬眼见的是村头两株大松树,也是被火烧过,村中亦是断垣残壁,一派荒凉破败,毫无人气。
陆常仪一挑眉:“珠子,你能听出哪边有人么?雨声有点杂。”
陈照水随手折了枯枝下来,往泥里cha入半截,又用掌心抵着枯枝末端,心算了片刻才站起身来,指向一个朦胧的远方:“那头。”
陆常仪又牵起陈照水的手,缓步往东走。天色昏暗,等走近了才看清有一栋稍显完整的屋子,斜斜挑出半张破酒帘,似是酒店模样,檐下摆着两张板桌,都蒙了厚厚一层带着油腻色的灰。陆常仪敲了敲还算gān净的门框,高声问道:“店家可有人?”
她喊了三回,内堂才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蓬头乱服,发上cha着一枝荆钗,睁着一对大眼呆望过来。陆常仪看这姑娘神色木然,举止带着傻气,便知她神智有损,不由心里一酸,于是放缓声音道:“你家里还有人吗?”
那姑娘不住摇头。
陆常仪又道:“我们能不能在你家住?”
姑娘拍手笑道:“好呀好呀!你们和我一道住。”她一拍手,便露出多日不曾打理的指甲,甲fèng中塞着些黑泥,更显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