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给你弄来了,你也该好起来了。
声音真温柔啊,就像当年牵着她的手离开华亭陈氏,慢条斯理地告诉她天下学问莫如元岛,她可以跟着年清彰学好多好多东西。
洪七公进入梅林的时候,陈照水还倚靠在一株枯梅上,绯红落英洒满了整身,和衣襟血色几乎融成一片。他心中顾虑全真七子,此时更急,不待细思,抬手又是潜龙勿用,右手屈起食中两指,半拳半掌,向她胸口打去,左手同时向里钩拿,右推左钩,让人难以躲避。可陈照水不躲不闪,反而蹙起了眉头,侠气尽退,只留下些薄雾浓云愁永昼的书卷气。
洪七公心头一颤,唯恐打向她胸口的掌力落实,反倒害了她的xing命,连忙偏转掌风打向她身后梅树。巨石梅树而断,扬起漫天细屑,形成一道稍纵即逝的屏障。等尘埃落定,洪七公看着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只匀称白净的手,不再带有孩子般的圆润,而是如玉似水的少女的手。手掌泛起微弱柔光,如仲chūn细雨,柔和绵密,将他的力道尽数卸去,又浸润他的经脉,让他周身内力运转不畅。他好像被制住了,却又好像未受任何伤害,像是那沾衣yù湿的杏花雨,轻轻巧巧地卡着度。
帘卷寒风起,细雨湿流光。
那是只有破招擒拿之效,无克敌制胜之能的细雨流光手。
陈照水的眉眼都展开了,身形高了些,衣袖便显得有些短,露出小半截纤细手腕来。洪七公固然震惊于自己小瞧了陈照水,竟翻了这么个跟头,却对她突如其来的长大更显吃惊。huáng蓉和他提起陈照水时用“小姑娘”来称呼,他第一眼看看到她时也觉得她年岁不大,但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竟和陆常仪年纪差不多了。
陈照水神色冷酷,再没有了孩子似的和气样子,左手中拿着一盏素面青铜灯,灯火幽微,将yīn沉天色变得更昏暗。她左手一翻,青铜灯消逝不见,再反手一拉,将洪七公扯到在地,左手指尖俱抵在他的心口,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的心挖出来一般。她的音色还是清亮柔和,却叫人无端心底发冷:“你们打算怎么对付陆常仪?”
洪七公不做声。
陈照水双眼的黑更深邃了些,她虽看不见他神色,却能凭风声辨别物体形状,从而想象出洪七公的表qíng。她将指尖用力往下一压,立刻划破衣衫刺入皮ròu,流出英雄的血。
洪七公面颊轻颤,还是不做声。
陈照水的手指已经按上了洪七公的心脏,那颗满是义气的心还在跳动,染得指尖发红。她缓缓道:“我想起来了,你们这种人是不在乎自己的xing命的。”
洪七公哑着嗓子道:“老叫花决不会……”
陈照水打断了他:“那我就去杀丐帮的帮众好不好?一个一个杀过去,保管天底下全都是能吃得饱饭的人。” 族灭是元岛的旧俗,而陈照水担忧起陆常仪,更就不将外人的xing命当一回事了。
黑云阵阵,酝酿许久的雨终于落下,洪七公终于变了脸色。
陈照水这边qíng形还算好,陆常仪那边却很糟糕。等在陈照水bī问洪七公的时候,陆常仪正单膝跪地,勉qiáng靠着长剑支撑身体,戒备着周围的大堆的全真教和丐帮人马。内伤外伤jiāo加,让她几乎不能保持往日里的舒朗俊秀之气,反倒有了英雄末路的悲壮气,这又是另一种惊醒动魄的美。
清冷凌厉的绯色剑光曾破晓而来,再破阵而出,扭转必败之势,匡扶将倾之厦,这时候却只能成为短暂bī退对手的手段。围兵本应当对这种局势欣喜,却莫名生出惆怅感,感叹威风赫赫的青冢的彻底没落。
陆常仪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袁松声来。
她明知袁松声并不能像从前那样如天神般降临,救下láng狈不堪的弟子,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起他饱含杀气的那一句“就是你们打骂我的女儿?”
但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她想起的更多的是袁松声传授的应对各种棘手场景的方法。她早已不是那个对敌挥不准剑的孩子,也不是那个面对奇诡计只能落荒而逃的青涩剑客,她也曾指挥兵马,也曾深入敌营,也曾失手被擒,也曾绝地反击。她从前被人打断数根肋骨,伤得只剩半口气吊着命,然后绝处逢生,扭转乾坤。如今的场景实在不能算糟糕,反而只能勉qiáng称得上稍有劣势。
陆常仪的发髻早就散了,面颊带着细小的划伤,衣襟破处的伤口被雨水一打,将周围一片都变得狰狞可怖,她居然还能在这时候这样应答马钰的bī迫:“没本事的人,纵使jiāo了好运暂居上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