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惊说话的声音很轻,脸色很白,那是因为颈椎的伤让他难以调解内息。
陈照水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脸色也很白,那是因为她身受重伤,又勉qiáng顶着元印睁开了一会儿眼,已经没了多少力气。
于是两位残疾人,在安宁黑暗中,在一盏油灯下,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倘若有旁人在场,恐怕要误以为自己看到了索命的冤魂,只可惜地牢戒备森严,绝无可能有外人进出。
狄飞惊道:“你倒是镇定。”
陈照水道:“报歉得很,实在没力气做出慌张的样子。”
狄飞惊用拨了拨灯火,让它更明亮一些:“你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陈照水奇道:“我也有传闻?”
狄飞惊缓缓道:“莫道中天不能识,绯色氤氲破晓来。”
陈照水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泛着紫的血水顺着指fèng慢慢淌落,在一片寂静中,竟和竹叶滴水声一般无二。她颤着声笑道:“那是常仪,那是陆常仪啊。”
元岛第一封信寄到金风细雨楼的时候,说的正是要派陆常仪前来襄助,后来出了事qíng才改由陈照水前来。金风细雨楼虽有内鬼,却未能将准确消息传来,才致使狄飞惊做出错误判断,不惜bào露苏梦枕两位重要心腹的真实身份,甚至本人亲自出面来捉捕陈照水。
狄飞惊露出了聆听的神色,等待这个小姑娘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陈照水接着道:“她生得那样好看,你竟也能弄混?”
狄飞惊差点没拿稳油灯。他用古怪的神色看了陈照水足足有半刻钟,才叹息着起身,用灯火照亮悬挂在墙上种种刑具,刑具种类不同,或为铁器,或为jīng钢,形态不一,却都泛着森冷的光。
他道:“你可认得这些东西?”
陈照水没有答话。她既不想睁开眼睛,也不想借由风声,再以数术推导出物体的形状。然而狄飞惊就站在她的五步开外,安静等待她的变色。
静默了好一会儿,陈照水才猜到狄飞惊的意思。她叹了口气:“你莫非觉得我会害怕?”
狄飞惊冷冷道:“很多人一开始都觉得自己硬气。”
陈照水道:“我知道这里每一样东西的用法,也知道它们能造成什么样的苦楚,实在怕不起来。”
狄飞惊道:“哦?”
陈照水说话的时候很冷静,吐字也很慢,像是再说一桩不相gān的事qíng:“我有一个掌刑律的师兄,小时候被他领着,不想知道也难。”她说的师兄,自然是梁初成。
狄飞惊道:“看来你是宾至如归了。”他把最后几个字加重了声音念出来。
陈照水慢腾腾坐回了棺木,用衣袖掩了唇,稍稍抿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来:“我却有些想反客为主。”
狄飞惊隔着铁栅栏再次打量起陈照水,她似乎什么时候都能气定神闲,既不láng狈也无锐气,一派平常姿态。他亦回以微笑道:“陈姑娘这样倒叫我难办了。”
陈照水侧过头想了想,然后陈恳道:“我都不知道你要办什么,恐怕不能照顾你的心qíng了。”
狄飞惊不由睁大了眼睛,险些没能维持住微笑,显然被这套说辞惊住了。他深深看了陈照水一眼,然后一甩衣袖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陈照水:Excuse me?你所有卧底都跳出来了,就为了搞我?
狄飞惊:我没想到你这么弱的。
陈照水:还有你们怕中毒都不敢碰我,还吓我用刑?
狄飞惊:冷漠。
这里捉陈照水的人手配置,是苏梦枕在破板门的待遇。然而陈照水只有一个人,还中了毒,就显得特别大材小用。
☆、第六章
陈照水和花无错一去不还,古董带去的jīng锐亦渺无音讯,等天色渐暗,沃夫子要寻陈照水谈论账册的事qíng,这才让人察觉到不对。
总管杨无邪查明事qíng,丝毫不敢耽误,立刻捧着一卷厚书册去找苏梦枕。
苏梦枕正坐在窗边,握拳于唇边轻轻地咳嗽。自服了顾飞白送来的药,他的咳嗽已大为缓解,不似旧时那样仿佛要将心肝肺都咳出来的神态。苏梦枕转过头,双目仿佛沁出了寒火:“无邪。”
杨无邪道:“公子,事qíng已查明了,只是……”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了,和他平日里一贯的形象大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