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槃在陆,硕人之轴。
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我这三年间常有习埙,虽不是埙音妙如天籁,却也不再chuī出扰人清梦的魔音了。我正chuī得兴起,忽闻远处传来清越琴声,正和着我的埙音。现下已是入夜,婆娑月影下,我极目远眺仍难以望进大泽深处。待琴声靠近,我终是望见了穆瓴的仙舸。我收起陶埙,朝那仙舸凌波而去。
仙舸内仍是旧时摆设,不同的是今日案几上置了一架古琴。我走上前,瞧见此琴异乎寻常,遂朝穆瓴道:“这是你的琴?我瞧着甚是别致大气,造此琴者定然别具匠心。”
穆瓴点头:“此乃伏羲琴,由梧桐木制成。”
我惊奇道:“原来是你的法器啊,听着琴音很是悦耳。”
穆瓴望向我道:“你方才chuī的可是考磐?”见我点头,穆瓴笑:“你说你从前顽劣,可我见你素日修习甚为勤谨,应是有一番壮志的罢。怎的今日却慕起那归隐方士了?”
我幽幽道:“得酬壮志的实是极少数幸运者,更多的只是中途便无力支撑的倒霉蛋罢了……还是方外之人才显明通彻呢。”说完我觉着有些口渴,遂坐到穆瓴对面,端起案几上茶杯一饮而尽,接着对穆瓴道:“现下师尊让我一月内jiāo出这三年来的修习概述,我真真不知从何述起。”
穆瓴沉吟片刻后问我:“你可有想过谱一段雅乐,以埙chuī奏?”
我略一细思,问他道:“你言下之意是,我以救赎术作一曲谱,以埙乐奏之?你这主意不错,只是……我不会谱曲。”
“这有何难,我帮你便是。”
我想到他抚琴的功力,还有从前随手便默出的将军令谱,立时眉开眼笑:“穆瓴,你如此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我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穆瓴微笑:“我帮你并非想向你索要酬报,况且,我从未盘算过你身上任何物件。”
我眼睛一转,上身前倾于案几上靠近穆瓴嬉笑道:“你从前说过我身上麟羽甚是悦目?那我送你几根如何?”
彼时我与他的脸靠得很近,只见他脸上似是泛起一层红晕,连带那道鞭痕都似乎退色了些。他轻咳一声,温言道:“那……你向父尊上jiāo功课后,便送我麟羽罢。从明日起,每日此时,你将你这三年修习心得撰写出一些拿来。”我忙叠声应下。穆瓴又讪讪道:“还有,你明日带上你自己的茶杯来……你方才错拿了我的耳杯……”
“……”
我每日散学后便去仙舸找穆瓴,把所学救赎术里的关键要领逐一誊抄,穆瓴对其谱曲。常是他谱完一段,便抚琴试奏,我在旁装模作样地评点,此处调子高了应平一些,那处转承过急了稍缓些好……其实我私心是觉着他琴技jīng湛,他能弹出的曲调,我却未必chuī奏得出。穆瓴并不以为忤,依着我把曲子改至便于我chuī奏亦不损曲境。如是将近一月的光yīn,随着穆瓴的清越琴声,和我那初时青涩而后逐渐熟练的埙音中,伴着止仙泽上悠悠仙舸缓缓流过。
离结期功课上jiāo的日子渐近,这日傍晚,我如常般在仙舸内习埙,奏了几遍感觉已是熟练了,便想给这曲子起名。穆瓴摆手道:“待到你于结期礼上奏完此曲后,若得父尊首肯,便请他为此曲赐名罢。”
我点头道:“你这主意甚妙!”说着便打起哈欠来。
穆瓴笑问:“你连日劳累,现下已习得不错,可要我送你回寝舍?”
我懒懒道:“不必麻烦,我在此小憩片刻便可。”说完我便趴在案几上打起瞌睡来。不知是否这几日清冷,大泽水气刺骨似比往日更盛,我入睡少顷便觉遍体森寒,偏又倦极不愿醒来,迷糊中我似乎冷得现出原形,随后又一阵暖意袭来,我转个身又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我似于梦里听到师尊的声音:“结期功课她可练好了?”穆瓴温润嗓音回道:“她已然练熟。孩儿想着给她下个安睡诀让她好生歇一阵,哪知她沉睡后竟不敌泽水清寒化回原形,孩儿唯有送她回寝舍了。是孩儿疏忽了她体质畏寒,父尊恕罪。”似梦非梦间我觉得穆瓴的语气里竟流露了一分温柔来,难道我真是劳累太过,现下幻听都出来了么?
两日结期礼至,于石楼中庭,在一众夫子与学子面前,我要向上首端坐的师尊,chuī奏这首我练得烂熟的曲子。初时我还想着被这上百双眼睛盯着独奏会不会有些难为qíng,忽见伯甦走近师尊低语片刻,师尊颔首并目示穆瓴,穆瓴旋即祭出伏羲琴为我伴奏。一时间埙音苍凉宽厚似容万物,琴音清越空灵如泣如诉,许多学子听得发怔,待一曲终了,连一些夫子都被曲里的慈悲大爱打动,眼中隐含泪意。师尊赞许一笑,道:“这根基课目你已是习得jīng粹,不想短短三年余你便有此进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