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子里待了五日,泸楠终是将打探到的长安的消息告知我。卫皇后自尽,长姊,刘进,刘湖儿,王翁媭皆于长安遇害,仅剩那个顶着王曾孙之名的冯氏之子被养于狱中。太子兵败出奔,于湖县拒捕自经,随太子出奔的刘进的两个弟弟亦亡……我腹中一痛,倒地不起,晕厥前我只对泸楠道了句:“若我这孩儿保不住,便随他去罢。”
时值九月,焉支山已是秋霜遍野。我给询儿换了身素白襁褓,我与泸楠亦是着了厚重的孝服,于焉支山下一处风水宝地为长姊一家燃了七日大烛。我腹中孩儿十分顽qiáng,并无落胎迹象。泸楠劝我,既是上苍赐予我的孩儿,便让他顺其自然降生好了。
凉州如其名,荒凉苦寒。我带着询儿在焉支山下熬过了一个长冬,直到次年的二月末,山间才逐渐染上chūn翠。彼时我已近临盆,而询儿亦在漫山野花间蹒跚学步。我生辰将至,泸楠便将询儿托于rǔ母处,与我一道往焉支山北峰山脚市集处采买些物件。我与泸楠方行至市口,便听闻日前有人到此打探去岁中秋前后,是否有一女子新归至此落脚。我心头一紧,连忙与泸楠转身离去。正于此时,有十数人聚在一处将我二人围住。这伙人有男有女,为首一jīng瘦汉子,指着我大声道:“乡亲们,今日巫士卜到,有妖人携临盆妖妇来此处,且即将诞下妖孽。此妖人夫妇便在此!”泸楠喝到:“你凭甚断定吾二人便是妖人?”那男子冷笑道:“巫士言妖人夫妇曾于去年中秋后于山下圣地燃烛七日,以续长安祸事邪风,我去年可是在圣地见过你二人如此的!况且自你二人去岁到此后,便不时有人来打听你二人,你们若非作怪,怎会如此遭人惦记。”
泸楠顿一顿,上前赔礼道:“我……夫妇二人去岁有家人新丧,因而寄托些哀思罢了。吾等初至贵地,对贵地不甚熟悉。阁下可否带路,引我二人往圣地一观?”jīng瘦男子冷哼一声,道:“也罢,让你二人死得瞑目些!”
走在去圣地的路上,泸楠悄声对我道:“那圣地侧后方有一汪清泉,泉眼深处有一大石画有史家印记,搬开大石便是通道去往庄上贮藏粮食之处。我将他们引开,你便趁机从那清泉溯溪而上。你身子重,走路时必须当心!”我还想说些甚么,可时机紧迫,我最终只得点头不言。
将至那圣地时,泸楠倏地出手打倒身旁二人,随后拔腿便跑。他身后众人立时追赶,见我只是一临盆孕妇,遂只留两个妇人看住我。我见机不可失,挥鞭将此二人扫开,并将身上银钱洒至一旁碎石堆里。两个妇人立时伸手至碎石罅隙中抠钱,再顾不得我。我按泸楠所言奔至侧后方山泉处溯溪而上。二月末的泉水堪堪破冰,寒冽刺骨,我顾不得这些,拖着笨重的身躯尽力攀爬。一路沿溪流而上,我好几次险些跌跤。眼看已到泉眼处,我一脚踏空,下坠瞬间右手顺势扯紧近旁一丛藤蔓,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此时有痛感自右手传来,我低头一看,原是那藤蔓上满布尖刺,我右手自指尖到上臂已血ròu模糊。我无暇疗伤,手足并用勉力挪到泉眼深处,左手使力推开那块大石,跳进了石后通道里。
我走至贮粮室坐下,右手传来阵阵痹痛。我心知那带刺藤蔓应长有痹毒,遂将伤口简单包扎一番,并运起内息将毒封于右上臂,打算待来日辅以针灸驱毒。岂料如此一来我牵动内息,腹中蓦地一痛,竟是动了胎气。
泸楠半日后脱身并躲入贮粮室时,我已全身汗湿,屈起双髀躺倒于地。泸楠身上亦有受伤,幸亏并不致命。他见我痛不yù生之状,一时间吓得手忙脚乱。我让他寻些诸如瓦罐之类的盛水器皿,并拾些gān柴,烧水备用。我已顾不得男女大防,将我贴身亵衣解下权当洁净布帛一用。分娩痛楚如那jiāo趾海岸的làngcháo般,一làng高过一làng,将我冲得支离破碎,却因惧于在山外那伙被蛊惑了的狂徒,我只得抵死咬唇忍住那挫骨般的剧痛。脑海里不住地浮现那抹白衣颀长的身影,我身上的煎熬方才减轻少许。
我历了足足一日一夜,方生下一女。因照看过冯氏,妊妇生产一应事务我并不陌生。顾不得泸楠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了,我让他按着我说的做法循序为我接生。娩出胎盘后,我咬断脐带,以烫过热水的亵衣给小婴儿擦身并给自己止血,泸楠则用他的中衣作为襁褓将他这小表妹包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