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略沉吟,把心一横对杨瓴道:“瓴君,你若得空见到陵儿,可透露出立上官氏为后的思量来。陵儿聪慧,应能想到此中关节。”
杨瓴有些讶异的目光定定注视我,我被他星眸里的不可置信看得心虚,遂讷讷道:“我虽与兮姜有jiāoqíng,但她与她母亲皆是怯弱温婉之人,丝毫左右不得霍家与上官家。既然上官云霓已躲不开沦为父祖争利的傀儡,还不如由陵儿暗中护她周全,也可因此免于霍氏一家独大……”
“阿凰,我竟忘了,你亦是读过百家之人……你这番考量,可还有为了思儿日后做打算?”
“……”
始元四年chūn,鄂邑长公主为天子纳周阳氏,周阳氏进御后,又纳上官安女上官氏为婕妤,月余进后位。
“这周阳氏,祖上可是姓赵?”我倚在杨瓴怀里,低低问道。
“正是。长公主此举,应是顾念县官外家。周阳氏长了县官三岁,此番只当是教习进御,长公主倒是有心。”
“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娶妻前皆有姬妾教引人事,这不出奇。”我抬头看向杨瓴,却见他略显难堪对我道:“阿凰,我……没有……”我失笑,抚着他眼下胎痕:“瓴君我并非说你……父母不在,你寄居侯府,哪有如此周到。”我顿一顿,问道:“陵儿对皇后如何?”
“县官怜皇后年幼,只让她于椒房殿安心住下。”
我想起一事,问杨瓴:“三个月后陵儿可要携后祭拜高庙,皇后正位中宫理事?”
“皇后年幼,如何晓得理事?应多是由椒房殿长御代为主事。”
“瓴君,思儿已有七岁了,你去跟思儿说,让她私下提点着皇后需自行收好皇后玺印,莫像天子印玺那般旁落。”霍光之前qiáng取天子印玺而不得,他虽明面上嘉赏了那尚符玺郎,不久后却将那玺郎之位换了自家心腹。杨瓴闻言应下,又对我道:“云陵已近完工,各户迁徙已毕,县官拟下月巡幸云陵,并许思儿归家半月。阿凰,你可要携女儿往云陵走一走?”
我攀着杨瓴肩膀,喜上眉梢道:“此话当真?上次回乡祭祖,思儿也只是归家五日,此次竟有半月?我可想她了!”
六月季夏,皇后见高庙。赐长公主、丞相、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以下及郎吏、宗室钱、帛。上官安以后父迁车骑将军。
上官桀虽为皇后祖父,亦尚知收敛,上官安却已喜不自禁,日见骄横。霍兮姜益发沉默,只常常出入椒房殿,陪伴幼女。
六月底,天子驻跸云陵。杨瓴亦携我与二女至云陵,寻了家客店住下。思儿见到幼妹很是欢喜,我遂与少纹一道带着小姐妹到街市上游逛。云陵历四年修缮,已小有规模。少纹与思儿念儿逛得甚是欢欣,我却心中恻然,玥直,她离去已有五年了。我正黯然失神,忽听思儿喊道:“赏哥哥!”
我抬眼望去 ,只见迎面走来一总角少年,身着玄色深衣,眉目慡朗,有些许异族之貌。思儿向我道:“阿母,这是……”我未等思儿说完,便行了一礼道:“小妇人失礼,见过秺侯。”
金赏面上掠过一丝惊讶,愣了一下方道:“杨夫人……不必多礼。”
“小女尚幼,尊卑不分,多有唐突了。”
“杨夫人切莫见怪,我与思儿时常见面,已是熟稔了,不必如此拘礼。”金赏微笑,低头看了看思儿。思儿身量只到金赏胸前,她踮起脚尖凑到金赏耳畔,一手攀着金赏肩头,一手抚在金赏脸侧对他说着悄悄话。金赏怕她站不稳,一手伸至她腰间轻轻扶着。不知思儿与他说了何事,金赏双目有一丝宠溺忽闪而过,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那年九岁的我与十四岁的杨瓴,亦是如眼前这少年与女童般亲昵……
晚间待两个女儿睡下后,我对杨瓴说了思儿与金赏早间之事。杨瓴皱眉道:“思儿亦曾说过天子哥哥心思沉,不如赏哥哥和颜悦色好相处。我当时只道是她童言无忌,未有深究。阿凰,你是忧心思儿与秺侯?”
“思儿年纪小,又是椒房殿的人,不知陵儿作何感想……”
“罢了,明日一早便要起身祭拜皇太后,先歇了罢。”
翌日天未亮,我已与杨瓴往云陵太后墓而去,一双女儿由少纹看顾。少年天子于晨雾中向玥直的陵墓前恭谨祭拜行礼,我身份不得外泄,只得在寝庙处给玥直上香。玥直一去五年,与我的长姊同样为巫蛊祸事无辜牵累,如今玥直的陵墓已修好,长姊的陵墓却不知何时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