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讲?”云巧很糊涂。
“好像是说,女人若是没到三十的时候丧夫,肯好生守着,到了五十岁,朝廷就给立贞节牌坊。若是过了三十再丧夫,就不给旌表了,不管守到什么时候。要是一个族里出一个烈妇,整个族里的徭役都会跟着减免——云巧……”令秧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睛微微发亮,“一个女人,能让朝廷给你立块牌坊,然后让好多男人因着你这块牌坊得了济,好像很了不得,是不是?”
“我不知道呢。”云巧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是她的新习惯,“反正,都跟我们这些妾室没什么相gān。”
“我琢磨着,这倒是件了不得的事儿。”令秧突然些有些快乐了起来,“要是老爷真的非走不可,接下来的日子总得有件事qíng可以盼吧?”
“神天菩萨,我的夫人。”云巧在黑暗中双手在胸前合十,略略晃了晃,“你这话若是隔墙有耳,不怕被人抓去凌迟么?”
“我又不是盼着老爷死。”令秧熟练地钻到了云巧的胳膊底下,“如果那个牌坊不是很了不得,那族里的老人们为什么那么在乎呢?蕙娘还跟我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蕙娘看上去不像是诳我的。”
“当心着点蕙娘。”云巧静静地说,“你我二人加起来,也抵不上人家的聪明。”
“她说早先家里有过一个管账的先生,和咱们老夫人……”令秧脸上一阵发烫,“你明白,就是那种见不得人的事qíng。府里当年的人其实都知道。一气儿瞒着。后来老爷不做官了,带着蕙娘回来,觉察到了风声——总之,管账先生有个晚上投了后院里那口井,那之后,老夫人就得了疯病。只是当初没有现在这么厉害。”
“不是那么回事儿。”云巧轻轻地、斩钉截铁地说,“老爷跟我说过,管账先生投井是因为老爷离家好些年,回来头一件事就是要查家里的账。他自知账面上亏空很大,老夫人一直相信他,不闻不问,可是老爷就不同了,他眼见着捂不住才寻短见。老夫人守寡那么多年,那些烂了舌根子的人捕风捉影,也是有的。”云巧突然悲从中来,因为她终于知道了,原来老爷愿意告诉她的话,有那么多都没有告诉过令秧。
令秧安静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说:“可是管账先生投井那年,你也没来府里啊,你还不一样是听来的。”
“听老爷说的,能一样么。”云巧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她伸开了胳膊,再把令秧的脑袋搂得更紧了些。她以为令秧到底是有些吃醋了,可是令秧的呼吸越来越匀称,微微地推她一下,她的肩膀立即顺从地塌了下去。云巧吃惊地发了一会儿呆,暗暗地自言自语:“你倒真睡得着。”
大夫们说,要到清明的时候,才知道老爷究竟还能不能走路。可是老爷归天的时候,还没到清明呢。老爷的卧房里外响起一片号啕声的时候,令秧出神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里问他:“若是真的不会走了,huáng泉路上要怎么办呢。”
二月初的时候,老爷的神志清醒了,他在某个huáng昏突然睁开眼睛,令秧背对着chuáng在点灯——她打发丫鬟去厨房看着药罐。二月的徽州还是湿冷,老爷房里必须一天到晚生着火盆。她弯下腰用火筷子拨了拨炭——就是在这个瞬间,听见身后有个暗哑的声音:“令秧。”
她如梦初醒。丢下火筷子奔到chuáng边去。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别让其他人知道他已经醒了。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他冰冷的手——其实她的手也暖和不到哪里去,还像小时候那样,生着难为qíng的冻疮。她的手指缠绕着他的,她只是想知道他的手还有没有知觉——但是不成,她自己也紧张到什么也感觉不出来了。她用力地把他右手的四个指头捏拢在自己手心里——然后对着它们呵一口温热的气。一股委屈突然就从深处涌了出来,她费力地说:“老爷,你别死。”老爷唇边泛着一圈青灰,似笑非笑:“我不死。”“老爷看花灯的时候摔下来了,不过大夫说,清明以后,老爷就能下chuáng走路。”——大夫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当丫鬟捧着药罐子进来的时候,老爷又重新睡了回去,她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众人相信病人真的跟她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