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蕙娘来了,围着的众人便渐渐散去,只听见川少爷的小妾梅湘娇滴滴道:“要我说啊,老夫人突然犯病病得蹊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别是咱们府里要出什么事qíng了。”令秧站起身来转向她,冷笑道:“这又是哪家的规矩?老夫人房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儿?”然后看了看身后的众人,“川少爷在家不?若不在,谁去把他叫回来?今日我偏要川少爷当着我的面掌她的嘴。”一时梅湘面如土色,垂着手退到了后面,蕙娘暗暗地看了令秧一眼,会心一笑。
老夫人被灌完了药,人安静了下来,只是嘴里还不停重复着要“家去”,除了令秧这个“yín妇”,也不再认得出旁人。紫藤拿出管家娘子的气魄来,将围着的下人们驱散了,她倒是看见过,前一日下午她的男人来老夫人房里检视下人们屋里的火烛——自从邻居刘家的火灾之后,各家都对火烛格外地当心——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件事跟老夫人突然犯病联系起来。
谁也不愿意承认,其实还真的是被梅湘言中了——至于她有没有暗自得意,便不得而知。那日晚间,三姑娘和姑爷急匆匆地回来了,说是要在娘家住上一段日子。吴知县在青州惹上了麻烦——事qíng的起因在于青州知府查处了几个客居青州的徽商,随便找了个名目没收了他们的货物和往来银两,原本,吴知县并未介入此事,谁都明白青州知府不过是手头紧了才要借这个名目。可是没想到,有家姓程的商户因为刚入的货全被查处,手头所有的现银全搭了进去,程掌柜一时急火攻心,竟吐血身亡了。几家徽商这下联合起来,喊冤喊到了吴知县那里——都知道吴知县曾在徽州为官,如今升到了青州,盼着曾经的吴知县能做个主。吴知县好言去劝知府,哪知道知府恼羞成怒,命人从吴知县的住处抄出来些徽商们送的土产,作为“收受贿赂”的物证存了起来,顺便往上参了吴知县。如今,吴知县被撤了乌沙听候发落,消息传回徽州,吴知县的长子和次子即刻出去想法子通门路,三姑娘的夫君是最小的儿子,且一条腿不灵便,哥哥们要他便留在家中等信儿——三姑娘回娘家来筹措办事的银两,他也跟着回来了。
蕙娘麻利地指挥着人安顿了女儿女婿,然后坐在令秧房里一边长吁短叹,一边流眼泪。碍着姑爷,她也没机会跟三姑娘私下里说些话儿。原本以为是桩好姻缘,没成想完婚没几个月,将三姑娘推进了火坑里。令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陪着蕙娘掉泪。“这种事,究竟需要多少银子?”令秧此刻的神qíng又茫然得像是少女时候,“三姑娘说过具体的数字没有?咱们家里若是拿不出来可怎么好?”云巧在一旁迟疑道:“三姑娘带了那么多嫁妆过去他们家,难道都花完了不成?按说,没有再回娘家要的道理,可是若真的一点儿都不帮衬,我也怕三姑娘在人家家里不好做人了。”蕙娘抹了抹眼角:“我何尝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当着姑爷的面,我不好一开口就打听嫁妆的下落,没得丢人。若说多余的银子,咱们府里别说是真的没有,就是有,也不好给他——谁也不知道打通所有的关节统共需要多少,即便我愿意白白地往这无底dòng里扔银子,我没法jiāo代全家人。”令秧倒抽一口冷气:“都火烧眉毛了,还扯这些服众不服众的话儿!”云巧笑道:“夫人,蕙姨娘思虑得是。即使是夫人和川少爷都不在乎这个,难保有没有人讲些难听的,况且,长此以往若真的成了定例,也的确不合体统。”“三姑娘眼下就等着这二三百两救急,你们还在这里cao心体统,还是不是娘家呢。”令秧赌气地别过脸去,突然眼睛亮了,“蕙娘,去问问谢先生。我打包票谢先生会借的,我们打了欠条还他便是。”紧跟着她脸上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容,“若真像你说的,他一年到头有那么些银子都扔到了海棠院,还不如借给咱们救人,总是积德的事qíng,他不可能推辞。”说罢,她们几人身后站着的丫鬟们倒都笑了。
蕙娘和云巧面面相觑,云巧低声道:“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次次都指望着蕙娘姐姐的体己首饰。”蕙娘用力地长叹一声:“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是我们真的欠下谢先生太大的人qíng了。”“不怕的。”令秧斩钉截铁道,“每逢这种时候,谢先生自己会觉得有趣,不会觉得是在做善事的。”云巧“扑哧”笑了,脸上却是一副苦笑的神qíng:“咱们家夫人讲起话来,没得噎死谁。”蕙娘神色初霁,也笑道:“这叫做‘语不惊人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