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再次紧捏眉心,大殿寂寂无声,平时嗅惯的龙涎香让他心qíng无比烦躁,呆坐半晌忽而想起一人,起身走出麟德殿。
他身边仅跟安陆一人,沿着长长的御道,不乘轿,闲庭信步,脚步微错,目标竟不是主殿反而转向一旁偏殿,路经一座荷花池,池水开始化冻,碧色水波衬着岸边青糙,一圈又一圈漾着水纹。
不经意目光投向池对岸,夕阳西下,淡淡阳光正照在临水平台上投she出斑驳影子,女子鲜红衣裙与身下黑影两相jiāo融,恍似浑然一体,叫人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实,哪个才是虚幻。
一弦琴音跃起,恍似惊扰到整个湖面,只是三两音起就如滴泉叮咚敲打形成一股qiáng烈的波动,这种震动让他觉得面前这副画卷倏尔鲜活光亮。不觉间缓步上前想要更近距离感受。
锦兮身边的宫女却注意到他,目光稍定,吓得立即低头行礼,“见过皇上!”
琴音顿停,锦兮回眸望向身后的盛帝,起身行礼道:“奴婢向皇上请安!”
盛帝何时见过锦兮如此礼数周全过,竟有些不自在,目光移到旁边的古琴,道:“事务烦闷,所以想借你的琴声解忧,你想弹什么就弹什么不必考虑朕。”
他既是用朕的口吻,锦兮就不能拒绝,点点头也不看他,转身坐在琴案上,重新将思绪投在自己的世界里。
音调渐起,其声宏伟的《文王cao》在她指下只弹奏出最后一部分,曲音中和,不起不伏,犹如面前池水,涓涓细流而又润物无声;又如糙长生枝,甘于平庸却能独当风雨。
“唉……”
叹息犹如一个停顿,戛然止住,她双手抚在琴弦,垂下眼眸问:“皇上因何而叹?”
“因曲而叹,因人而叹。”
“原来是奴婢琴声不合皇上心意,奴婢重弹便是……”
“算了!”盛帝摇头,抬手示意安陆同其他人都下去,走上前用两根手指轻捏起锦兮下颚,迫使她和自己直视。
他开口问:“你如实告诉朕——卫王的事究竟是不是你设下的局?”
“皇上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锦兮淡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回答。
盛帝怔忪,先是被锦兮的淡定所怔,后是因她身上散发的清淡梅香,一点一缕钻进鼻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
“这重要吗?是不是我做的,又有什么分别?”锦兮反问。
“当然有分别!”盛帝笃定的点点头,眸色深沉,“若你承认,我转身便走;可若是否认,我还想请你转告一句,她这是自不量力,自取灭亡!”
这句话让锦兮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底闪过的冷芒丝毫不输给对方,唇瓣抿成一条狭长的细fèng。“你怎么知道她是在自取灭亡?”
“呵……”盛帝一阵哼笑,似是嘲讽又似痛心,“你我都很清楚安王是为谁而回,惠嫔一事同他没有半分关系,他能主动提出必是人所托。而朕之所以答应便是想要瞧瞧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可惜……朕感到失望,她居然选择卫王——招惹这个人无异于引火自焚!”
“是吗?可是如今引火自焚的是卫王,不是她。”锦兮笑的一脸轻松,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盛帝低垂着头,声音平静,“你以为宁文渊会一直放任不管吗?借卫王扰乱宁文渊计划没错,但事物皆有两面xing,这又何尝不是一记猛药bī他提早出手!相信我,局势很快就会变了。”
两人之间陷入诡异的安静,锦兮的目光牢牢钉在盛帝身上,似是想从他眼中看出半丝玩笑之意。
可他并没有夸大之意,面色越显冷冽,手下的力道也暗暗加重,捏的她骨骼生疼。“你可知道这一步并非警告!而是bī他们更快行动!被bī至绝境的野shòu只有选择回头反抗才能获得生存的希望!你来告诉朕,到那时我们该如何应付?啊?”
“我,我会迎上前杀了他们。”
“哈……”盛帝松开手,挑起一根宫弦,又挑起一根商弦,“《乐记》有言: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滞之音矣。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明于天地然后兴礼乐也。如果你毁去商音,这样的琴还能弹出完整的曲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