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他盯着帕子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于是笑道:“怎么,还舍不得啊?”
他讪笑:“哪呢,辜太太拿了这帕子,是它的福分。”
她忽而垂了眼睑,轻声问:“韩擎,你脸上的疤是地宫里头落下的?”
他一愣,扯嘴笑道:“可不是,那可是相当的惊心动魄啊。”
“当日掉落地底,我以为大概这辈子就要jiāo待在那里了,可谁知我天命贵格、命不该绝。”他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说了起来,“岩浆之上还有一条通路,我正巧就吊在那个通路的dòng口。然后我顺着通路往外跑,恰碰上一股水流,卷着我就冲了出去。我在大江里头泡了好些天,辜尨带人找到了我,这才把我救了上来。”
她的心微微揪紧,多少命悬一线的危机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掩盖了。
“幸亏老天保佑,你遇上了那条通路。”她揩了揩眼角的泪花,笑道,“你也确是厉害,在地宫里折腾了那么些时候,还有气力在江上飘dàng。”
韩擎微微一顿,不禁想起了地底下拉着他的手往通路里逃的那个人。
那个名叫小梅的木偶竟跟着他跳下了悬崖,引着他去往通路,最后做了那只载着他漂浮于长江的独木舟。地底的热làng和岩浆融化了她五官的颜料,亦融掉了她的发和关节。她体内的机关在逃难中迅速腐朽,最后只剩了一具木头躯壳。
最后一根机关崩断之前,她对他说:“凿开我的腹腔,把我做成船。”
他满面血污,死活不愿动手。
呆傻的小木偶咧开嘴笑了:“不怕,我,本来就是,死的。”
他亲眼见她剖开了木质的胸膛,挖出了里头的金属零件。所有的机关崩坏得一塌糊涂,木偶少女再也不会说话了。
他红着眼,咬牙蜷缩在她的腹腔,任巨大的水流把他带出了地宫。
“韩擎?”书玉轻声唤了一声。
他猛地回神,忽而笑了笑:“我的运气还不错。”老天确实待他不薄,每在生死关头都有素昧平生的人拉了他一把,第一次是伦敦码头的书玉,第二次是太阿地宫的小木偶。大约老天给了他这些福祚,故而总要收回一些福气,让他yīn差阳错断了对书玉的妄念。
他所求不多,如今彻底收服韩家、挚友老友安在,他已知足。
书玉望向韩擎的眼:“谢谢。”谢他一路的关照,谢他在地宫里的舍命相救。
“还有这个。”她从脖子上接下了一个十字架吊坠,“还给你。”
韩擎有一瞬间的充愣,下意识接过了那条吊坠。他摩挲着手中的十字架吊坠,这条坠子他带了数年,已熟悉了上头的每一个纹路,而如今坠子上多了她的体温。
“谢谢你替我保管它。”他笑了,“所以我们扯平了。”
她犹豫了半晌,终是开口问道:“韩擎,我们在伦敦的时候,见过面吗?”
他心脏停跳了一拍,手中的十字架蓦地变得有些灼热。
“没有。”他笑着回望她的眼,“我们生活在不一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机会见面?”
她没法从他的眼中看出任何异样的端倪:“可我总觉得你似曾相识。”
他答:“路人千千万万,也许我们曾在某一个码头擦肩而过呢?”
她凝神看了他许久,终是泄了气:“也许吧。”
***
谭辜鸿出生的这一天是个举国欢庆的好日子,内乱平息、南北融合,举国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新面貌。但也因此,他没能在出生这天见到忙碌于稳固新纪元的父亲。他第一眼见到的是他的母亲和他的gān爹。
“哎哟喂,这小子怎么长得这么难看?”韩擎目瞪口呆地瞅着摇篮里皱皱巴巴的小婴儿,“你和辜尨明明长得挺好看啊。要不是这里就你一个产妇,我还以为这是抱错了。”
辜鸿勉力地握紧了小拳头,决定不要喜欢gān爹了。
书玉将儿子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小额头,对韩擎道:“胡说,你看他多可爱。”说着又啾了啾他的小鼻子,“他长大了一定是个俊俏的美男子。”
韩擎瞪眼:“就这小瘦猴?”
辜鸿忽地蹬了蹬小腿,嗷嗷地哭了起来。哭声中气十足,险些掀翻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