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
堂中两人对面而坐。
袁恕己细看对面的崔玄暐——自从回到长安,这还是两人头一次正经照面。
此刻的英俊先生,脸虽然仍是先前的那张脸,气质却大为不同了。
在桐县的时候,这人松下之风,山上之雪,虽然醒目打眼,到底不是如今混在长安庙堂之中长袖善舞的朝臣。
袁恕己道:“之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天官高人高量。”
崔玄暐淡淡道:“少卿何必如此,你我相识一场,当知道崔晔的为人。”
袁恕己略觉放松了几分,笑道:“客套话总是要说两句的,难道现在还要跟在桐县一样谈笑不羁么?且我看您也的确同之前大有不同了。”
崔玄暐沉默,心中却在瞬间闪过两句话:酌贪泉而觉慡,处涸辙以犹欢。
当初在桐县的时候,他曾以这两句自比。
可这会儿才明白,这两句,放在长安同样适用,或者说,放在长安更加贴切。
袁恕己道:“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崔晔道:“请说无妨。”
袁恕己道:“敢问在桐县的时候,您当着你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么?或者说,您是从何时知道自己就是崔天官的?”
崔晔抬眸看他:“袁少卿是在疑虑什么?”
袁恕己道:“好奇,另外……”他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您让我觉着有些可怕。”
崔晔道:“可怕?”
袁恕己道:“不错,就好像……以为对面相处的是只山猫,闹翻了顶多只是抓挠两下儿,结果却是头山大王,张口就会将人咬死吃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崔晔听到这里,唇角一动,他道:“这话,有些像是阿弦的口吻。”
听见“阿弦”两字,袁恕己不禁也笑了两声:“是么?”
崔晔方道:“当时我虽模糊记起零星片段,只是并未理清全部,故未曾透露,还请见谅。”
这个回答,袁恕己还算满意:“明白明白,多谢告知。”
毕竟是那种身份,当初羁縻州的事又凶险万分,崔晔隐而不发,qíng理之中。
吃了口茶,袁恕己又道:“听说,是您在二圣面前保举我为司刑少卿,不知是为什么?”
崔晔道:“袁大人有此才gān,我身为吏部郎中,为国举荐贤能也是分内之事。”
袁恕己摇头笑道:“太子虽不曾再坚持弹劾我,可据说二圣对我在豳州所为并不见如何喜欢,你如此逆流而上,不怕我无法胜任,甚至连累于你吗?”
崔晔道:“以我对您的了解,‘无法胜任’四个字,跟袁大人很不相称。”
袁恕己震动。
崔晔又道:“如今你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崔晔忽然想起在城郊便桥之前,阿弦提起陈基的时候所说“机会”之论。
袁恕己挑眉:“机会?”
“是,机会,”崔晔静静说道,“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机会,就如同在豳州时候一样,让天下百姓都知道袁大人是何等样的官员。”
血微微热,袁恕己苦笑道:“但现在是长安,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长安跟桐县不同。”
在豳州他可以说一不二,但在长安,最不缺的就是位高权重之人,盘根错节,举步维艰,而且一不小心,就可能人头落地。
在这里他不是cao纵者,而是被cao控者,只能小心翼翼低头谋划行事。
“同样是天子管辖之地,桐县如何,豳州如何,长安也同样是如何,袁大人也依旧是那个袁大人。”
崔晔的语气平淡,所说的却壮怀激烈:“与其瞻前顾后,何不放手一搏。”
当初袁恕己在桐县喝骂秦学士等的那些话,何尝不适用于长安城?
此时此刻,阿弦的声音也同样在耳畔响起:“你会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封侯拜相,万人敬仰。”
四目相对,最终袁恕己坐直了身子:“多谢,受教了。”
“不必,”崔玄暐道:“既然您来了,我也正想知道朱雀大街那飞头案进展如何。”
经过方才一番对谈,袁恕己对他疑虑尽去,便将自己所查,以及方才跟阿弦对谈所得均都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