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舍了婢女独自一人前往幽泉边戏水,被一个比我略年长的男孩撞到,他急急忙忙拉我起身,我撞入他的怀中。时隔多年,我仍记得他素色青衣上的味道,仿若幽谷之兰。
婢女寻到我时,我脸色绯红,头也是像他这样低着,她当时说的大概是:“我的小郡主害羞了,脸这样红呢。”自我去往军营,那位婢女不久后就嫁为人妇,那位青衣人,和她,我便再也没有见过。
听说我有一位未婚夫婿,是父王在世时定下,只是我长年征战,此时也就暂被搁置。因为父母早亡,我甚至不知他是何许人也。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却又用眼神偷偷瞄我,我随口加上“抱着太咯人,本郡不喜欢。”他听了这话,不再偷瞄我,而是专注用饭。害羞?对着一个带着面具,xing格古怪的半老徐娘,害羞?我摇了摇头,看来真的是太过于清闲,竟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吗?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我这才出声:“回去吧,今日本郡不愿再饮酒。”放了银锭在桌上,他慌忙站起身,却不肯跟着我走。我向他挑了挑眉,他的声音柔柔的,很没有底气“主人,似乎用不了这么多……”他胆怯地瞄了几眼桌上的银锭,然后咬了咬唇,轻轻地跪了下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主人,是下奴冒犯了,下奴知错。”
我没有什么金钱的概念,讨厌讨价还价,也不清楚民间疾苦,不过我曾见过有个女孩卖身进平南王府,只为给父亲买棺椁安葬,也见过几个乞丐为了一个白面馒头,大打出手。我没有体会过,可是到底也能多多少少了解这其中的无奈与悲凉。
这锭银两,足够买下好几个像他那样的奴仆,人命贵不如郡主一顿酒。想必他的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
我走过去,把桌上的银锭递到他的手里“你去帮我结账吧,以后这事归你管。”我说话没有别的女子一般的玲珑心思,从来都是想到就说,也不顾什么话外音之类。
和国人都说我文武双全,我觉得其实是夸大其词了。只是一个行军打仗的莽妇能吟了几句诗词,便让人惊异罢了。所说是文人风雅,我是半点也做不来。文人心眼里的弯弯绕,我更是避之不及,我宁愿去和塞北的qiáng健狄夷血战厮杀,也不愿在四季如chūn的京城和文人们虚与蛇委,附庸风雅。
我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值得被爱的地方,也从来不奢求有人能够对我付出真心。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实在不算个太好的人,我被传为巾帼英雄,但我上战场入军营也只是遵从使命。传闻我能文善诗,但这不过是因了早年朝中文人笑我鲁莽粗鄙,我不甘心才在战事纷纷中硬生生抽了空出来学文作诗。
这些年来,我早已习惯了与人疏远淡漠。我认为,我早已是个,不配被爱的女人。
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银锭,爬了起来,几乎是跑着去了柜台处。看得出他很怕生,也不敢与人直视,唯唯诺诺地付了帐,跑到我的身边来。他双手捧着找零,想要递给我。我皱了皱眉“我说过让你管这些。”
我把钱袋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胸前的口袋里,一声不吭地跟在我的身后。
碧儿曾说,心qíng不好时,只要带上钱逛逛街,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没有去找杨卿华,可他自己送上门来,偏偏我答应了碧儿不能动他,这确实让我有点闷闷的。
可怜我活了二十五年,还不曾有过丈夫。或许是喝了酒,我的神智不太清醒,又莫名的有些委屈。我回头,把嘴凑到他的耳边,他身体突然间僵硬起来,却是抬起头来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
“你站直了。”他把脊背挺得笔直,我这才发现他不只是比我略高,而是生生高了我半个头去,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俯视我。这样的姿势貌似使他十分不安,他试图把眼神移开,不再看我。
“可怜我到现在还没有丈夫,你,你今天就做我的丈夫吧,就一天而已,你别怕。”
他站直后,我却是没法凑到他的耳边,我微微踮起脚尖。尽管局促不安,他还是很配合地弯下腰来。“你叫什么名字?”本来我是不指望他会回答出什么,好像别人一直叫他“贱奴”,没想到他咬了咬下唇,然后用轻柔的声音开了口:“下奴名唤幽竹。”
“幽竹?这是暗示别人你已经名花有主?”他低着头一副温顺样子,他温温柔柔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像极了我曾养过的一只纯白奶猫。不过只是像它温顺的样子,它还会炸毛,我偏头看他,想着不知道这孩子炸毛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