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疏源的声音散在凛冽的风声中,低得几乎像个幻觉。
夜语初愣在原地,她呆呆地看着冷疏源单薄的背影,捂着脸缓缓跪倒了下去。
☆、祭此心
劫期日,拂晓。
冷疏源踩着最后一线夜色,走进了定晏山脉中心这座自她继任族长以来就没有踏入一步的宫殿。
这是寂然宫,寂然宫后,就是天缺台。
这座宫殿,鉴证了“苍夙”的每一任渡劫者,最后的时间。
月铭执着一盏青铜古灯候在寂然宫内,见冷疏源推门进来,他无声地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起来吧。”冷疏源的声音鲜见的温和,她从月铭的手中接过青铜古灯,月铭低垂着头跟在她的身后。冷疏源沿着白玉长阶拾级而上,亲手点燃了长阶尽头的琉璃灯盏。
刹那间,光芒如昼。
经过特殊雕刻的琉璃灯盏折she出炫目得近乎于瑰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空阔的殿宇。宫殿的一面墙壁上挂着四十三幅工笔画像,画中之人无一不是一身雪白祭服,眉目俊逸,风姿绝俗,尤其是居中的那副画像,画中人白衣胜雪,眼中华光内敛,若拂晓晨星。
那是“寂灭之争”后的第一代大祭司,有天人之称的重悯争。
冷疏源将青铜古灯chuī熄灭,敛襟下拜,月铭往一旁退了一步,也随着她一起拜倒。殿内寂静得反常,光线将二人的身影投在浮雕着云纹的墙壁上。
过了今天,她或许会成为第四十四个人。
冷疏源蓦然轻轻笑了起来,她站起身,伸手触碰中间的那幅画。
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的她可曾想过,到了今天,她竟会如此的平静?
“月铭,我的祭服呢?”
月铭恭敬地行过礼,他退到长阶下,不一会便捧了个朱漆的托盘上来,漆盘上叠着一身白衣,上面用银线绣了凤凰纹,透明的玉石钉在襟口处,被殿中光华一映,潋滟生辉。
冷疏源解开了自己的衣带,将外面罩着的赤红纱衣扔在地上,露出素白的里衣。月铭替她披上那一袭祭服,冷疏源掩上衣襟,清冷的眉目弯出一点笑。
“月铭,今日之后,你就和他一起离开‘苍夙’,去淇烨阁吧。”
“月铭遵命。”青年倾身礼毕,第一次没有在她做出这种九死一生的决定时出言反对。
“这么听话啊……”冷疏源低笑出声。
“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源主了吧。”月铭的声音微带沙哑。
“是。”冷疏源沉默了片刻,道。
“小少主,如果过了今天,您还能活着,就不要再做‘苍夙’的族长了。”沉默中,月铭盯着冷疏源的背影看了许久,忽然说。
“你们走了还不够,还要让我也走啊。”冷疏源的声音里笑意分明,甚至于还带了一点调侃的意味,“眼下族里未立少族长,可没有能任族长的合适人选,你怂恿我走,不怕少祭司继任之后找你麻烦?”
“‘苍夙’负小少主太多了。”月铭对着冷疏源的背影,缓缓跪倒了下去,膝盖磕在铺地的白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次月铭不拦您也拦不住您,但是小少主,月铭求您——今日之后,若您还有时间,就为自己活吧。”
不为你所负的人,也不为你所爱的人,就为你自己。
“月铭,你自我年幼时时便与我相识,应当是了解我的。”冷疏源的声音沉了下去,那一线笑意如cháo水尽退,留下苍凉而遥远的叹息。
“你觉得,我做得到吗?”
月铭忽然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是的,不管是昔年天真无畏的冷氏少主,还是如今尖锐孤寒的苍夙族长,她都不曾为自己活过。
昔年的冷氏少主,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一心想修炼让人生不如死的邪功“幽冥谱”,想要qiáng大到足以为他们担下一切;如今的苍夙族长,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也不昔以身涉险置自身生死于不顾,只为了他们能够安然活下来。
“退下吧,月铭。”冷疏源始终没有转身,她俯身捡起那袭红衣披在身上,遮住雪白的祭服,在月铭看不到的方向,一点嫣红缓缓从眼角蔓延开,渲染过她的整个眼眶,“让我自己待一会。”
“今日之后,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之前冷疏源答应了要由重寒去渡“焚天之劫”,重寒便将生息之剑带到了他的房里,生怕她反悔似的,连碰都不让她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