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有过这样无力的感觉。
暗暗攥紧了手,重寒从无烬之崖顶端向下攀去,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反驳他,梦魇一般挥之不去——那种无力的感觉仿佛自小就有,在一切开始之前,他似乎也曾被命运的巨手狠狠扼住,禁锢在血海之中,无法解脱。
这念头一起就无法抑制,破碎的片段cháo涌般蜂拥至他面前:漫天绯红的雨丝,纵横而过的倾世剑光,以及剑光后那人萧疏冰冷的眼神。
落在海面上飘着的薄冰上,重寒拔剑在手,神色犹自恍惚。
他又想起了那个人,她的眼神也是那样寥落,然而那种寥落背后所隐藏的,却是焚尽一切的,燎原的火。
阿源……
你费尽心思所掩藏的一切,又是什么呢?你我二人相伴八年,究竟是什么事qíng,连我……也不能知道呢?
以灵力催动足下浮冰破làng而行,重寒掩下满怀思绪,杀气一点一点地在他眼里凝聚起来,这一刻的他才真正像一柄倾世的名剑,锋芒凌厉如雪山上凛冽的冰风,但刹那后,这份杀气却如烟云尽敛,杳然无踪。
阿源的修为当可与他比肩,若无顾忌,断不会允许那人如此冒犯,他不能贸然行事。
越向北走,冰山越少,海水的颜色越深,最后已然成了深如浓墨的沉黑色,寒意从海面上翻涌上来,冷过寒冰,可偏偏却没有凝结,在月色下流动着诡异的寒光。重寒的衣摆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一层赤红的薄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将侵体的寒气阻隔在外。
前方百丈处的海面骤然断开,如同被某种难以想象的倾天之力所截断。长至无涯的深渊割裂了海与虚空,海水如瀑汹涌直入深谷,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在这天堑的彼端竟是一片空无,似渲染着七色华彩又似空寂到苍白无色。那座深渊就横亘在沉黑的海水和苍白的虚空之间,星光月色落在入口处,随即被湮灭在这不见底的深壑中。
重寒弃了浮冰踏着虚无的灵力站在半空,他浑身的衣衫猎猎飞舞,然而此处却并没有风,所有“动”的东西都被这座无底的深渊所吞噬,甚至连流动的浮光都未能幸免。
“这就是归墟。”低声喃喃,他收回了外放的灵力。
灵力一撤,重寒的身体就开始下坠,那种下坠并非跌落,而是一个缓慢而绵长的过程。他缓缓向下落去,身畔半边冰海半边虚空,时空与生死都仿佛在此刻失去了意义,缠-绵的温暖和馥郁的甜香缠绕上来,他开始感到疲惫,随时都要睡去的样子。
不可。他暗暗告诫自己。归墟是世间最神秘的所在之一,绝不是一道简单的深谷,没有人知道这深谷之下究竟有什么。若在此处睡去,泰半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剑锋斜切入掌心,馨香和熏风顿时消失。重寒用疼痛qiáng迫自己清醒过来,一滴滴血珠从伤口中渗出,凝而不散地悬浮在虚空中。不知过了多久,重寒感觉到脚下的触感由虚转实,他知道他到了。
没有亲身到此很难想象得到归墟深处其实并不黑,远非目不能视。紫色的光流动在脚下的空间里,那种紫色并不妖娆,甚至于还有一种独特的清丽感,那是每日的最初和最后伴随着黎明而来的一点紫。重寒寻着紫光走在虚无的道路上,那条路长得看不到尽头。
紫光渐渐地越来越淡,一点一点地隐于虚无,可眼前却骤然亮了起来。庞大的冰宫赫然入目,高足十丈,雕梁画栋,在这神秘的领域里发出出耀目的光。
踏入北海归墟已是万难,就算不被冻毙在北海上,也极有可能被归墟入口处庞大的灵力撕成碎片。而在归墟之底修建起如此之庞大的建筑,更是几乎已经超越了一个“人”的力量所能达到的极限!
冰宫中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或许是两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竟探不清楚。那气息浮动不定,时隐时现,幽微莫测,似真实又似虚幻。
那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气息。
重寒眉头深锁。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危险,似乎有什么无法预测的东西隐在暗处,静默地注视着他。
握住了剑,他收敛自己的气息走入冰宫中,在经过宫门的一刹那,他依稀看到宫门的两侧有几个不甚清楚的大字——
生者不灭,死者无寂。生死两易,往复轮回。
他心中忽然没由来的一冷。
冰宫非常大,但里面的布置却并不复杂。约摸是归墟禁地杳无人烟的缘故,这里的主人并没有布下太多的术咒防卫。不过想来却也正常,毕竟归墟之底一切天地jīng元都被禁锢,不论用术用阵都只能动用自身灵力维持运转,那不是尘世中人所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