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景娴将那道圣旨藏在狐裘里,跪倒在养心殿外。乾隆批完最后一道奏折,听得贾六奏报,匆忙走到门外扶起景娴,蹙着眉头柔声道:“夜里凉,你跪在外面做什么?不要命了么?有事要见朕,派人知会一声不就是了。”
景娴苦笑道:“皇上会来么?”
乾隆却不答,握着她的手走进殿内。
景娴左手仍旧背在身后,乾隆不禁问道:“藏了什么好东西?”
景娴心中不无犹豫,狠了狠心,双手捧着那道圣旨,问道:“皇上可还记得当日答应过臣妾的事?”
“这是……”乾隆伸手想要取走那道圣旨,她却不依,紧紧握住。
“当日,皇上答允臣妾,不论是何事,只要是臣妾所请,皇上无不应允。”
乾隆凝眉问道:“你想请什么旨?”
景娴缓缓跪倒在地:“臣妾恳请皇上准许臣妾出宫。”
仿似心有所感,听到她这个近乎荒唐的请求,乾隆竟丝毫未感到愤怒。他只是俯身双手扶她站了起来:“不要跪!你身子不好……”随后,两人相对而坐,长久的沉默。
他问道:“为什么要出宫呢?你这个五指不沾阳chūn水的娘娘,出了宫能gān什么?”苦笑,虽未尘埃落定,他已能感觉到离别的悄然而至 。
景娴笑道:“变卖了宫里的首饰,衣食无忧。”
“为什么?”他穷追不舍。
良久良久,景娴回道:“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景娴不愿做冷宫里的皇后,想换一种活法。”
“你是怪朕不去看你?”
景娴轻轻摇头:“臣妾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与其待在宫里等着阎王,还不如出去看看皇上的天下……”
乾隆问道:“若是朕放你出宫,还回来么?”
景娴摇了摇头。
乾隆又问:“死后呢?”他苦涩一笑:“朕的陵寝正在修,留了你的位置……”
景娴眼里是一抹淡然神色:“不过一抔huáng土,躺在皇上身边又能如何?”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乾隆侧转过头,红了眼睛,换一种活法,他自己也并非从未想过……可是,天下可以没有皇后,却不能没有皇上……良久良久,他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笑道:“信不信朕连名分也不留给你?”
景娴直言道:“死后的事,臣妾不想管,也管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乾隆轻轻握住景娴的手,问道:“想不想带着永璟?”
“皇上……”
乾隆苦笑道:“永璟长得像朕,他陪着你,就如同朕陪着你。何况,朕身边还有永璂。”他想了想,又道:“旁的地方不要去,去找晴儿和箫剑,哪怕离着他们近些,多少会有照应。朕明年年初下旨南巡,你带着永璟和朕一起……”终究是个艰难的决定:“就不要再回来了。”
景娴轻咬口唇,她本以为乾隆会勃然大怒,会说她不配做皇后……终究尚在其位,她劝道:“皇上,南巡……”
乾隆道:“又要劝朕节用?若是这个,免开尊口。”
景娴轻声叹息,闭口不语。
乾隆叹道:“你恐怕是我大清唯一一个‘出走’的皇后……”
景娴摇着头道:“是死后连名分也没有的皇后。”
乾隆笑了,笑着流了泪,隔着桌子将景娴拥进怀里。他想不到,二十几年的夫妻,最终竟是这样的结局……
乾隆二十二年正月,圣驾自京城出发,一路向南。乾隆、景娴、永璟同乘龙辇。一路上,乾隆抱着永璟,不停讲着故事。直讲得他自己口gān舌燥,却乐此不疲,明知这奶娃娃还听不懂……景娴笑得心酸。
乾隆道:“你劝朕节用裕民,江苏、安徽、浙江累年逋赋全免,可满意了?”当即下了圣旨。
景娴淡然一笑,未置可否。
及至苏州,一众百姓山呼万岁,他透过人群瞧着,终究没看到想见的人。景娴站在他身边,低声说道:“到了行宫,换上便服,行动方便……”
乾隆轻轻颔首,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