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又拎着一壶酒进了田府,见了专心侍弄花糙的田伯还很热qíng的打了招呼,只是在听到紧掩的房门后传来的击筑声,还是有些踟蹰。
田伯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瞧了瞧旁边的呆子,不由得捋须一笑,“聂儿,你可知这是什么曲子?”
盖聂听到田伯在唤自己,才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道:“晚辈不过是个江湖莽夫,哪里懂得音律,还请田伯赐教。”
田伯摆摆手道:“先别忙着请教,聂儿不如先细听,从这曲子中,你能听出什么?”
盖聂虽说疑惑,但是也安静下来,细细听着渐离所奏的乐曲——他原本以为,渐离经历了几天前的不快,此刻的曲调不过是倾泻些抑郁顿挫的qíng绪,哀伤,愤懑,而这些都没有。曲调音色杂乱,充满了茫然与未知,似乎是一个游走在无边荒原的旅人的呐喊声,曲子一段比一段复杂,五音的配合极为默契,犹如捆缚心灵的千千结。
“她很累吧。”盖聂听至尾音,才开口说道。
谁知田伯听罢笑得更为欢快了,“渐离这些日子都在奏这一支曲子,怎么我听出的,便是这融融夏意,生机盎然呢!”
“田伯的意思是…”
“我已隐世多载,所在意的无非是庭中花糙,所听到的无非是眼前之景罢了,不信你听,这曲子现在是商音,虽急促,亦清明,像不像这燕地的夏日?”田伯又看向盖聂,“聂儿方才所听到的,莫不是你眼前之景?不以乐曲控人qíng绪,而以乐曲映人qíng绪,渐离这般年纪,便能达到此造诣,当真了得。”
田伯说罢,只见盖聂仍是伫立原地,眼底qíng绪不明,但却是死死盯着渐离的房间。他不由又捋起了胡须,摇摇头,又回到花圃收拾方才没打理好的兰花去了。gān活的时候,仿佛还在念叨:
“可惜仍是儿女qíng长之境界,可感人,却感不了天,大抵是她年纪尚小,达不到此境界,才是好事呢。”
“渐离,”盖聂忽然喊道,他双手亦将系酒壶的绳子攥的更紧,“你刚才听到我和田伯说些什么了吧,你该知我心中所想,那你击了这几日的筑,你所想的,又是什么?”
筑声停了。
“你不知道吗?”房间门蓦地大开,一具清瘦的身躯直直地立在门里,不知是否是因为夏日闷热的缘故,她的脸上全是水渍,还顺着如玉的面庞汇聚到微颤的下巴,再滴下去,落在木制的走廊,滴答,“你应该…明白…”
话音未落,渐离就感觉自己落在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中,有一个宽阔的背脊,支撑着她摇摇yù坠的身体。
“我明白,我一直明白。”
田伯扛起花锄,默默离去了,背过身去的时候,终究还是深吐了一口气。
璇玑筑在案几上静静地搁置着,旁边有两人,相对而坐。
“聂,”渐离低着头,不愿与他对视,“你还记不记得,我中‘忆苦思甜’之事?”
“自然记得,你是想说它与‘刃’的关系?”盖聂问道,还忍不住轻轻握住渐离□□在外面的一小截玉臂。
渐离抬头看他一眼,复又垂下,盖聂顿时明白自己猜错了。
“当时毒xing发作,我似乎,记起来了一些事,就是我失忆的那三年。”渐离又抬头看看盖聂,片刻后又再低下头,“只是一些碎片,很模糊,但是就在我闷在屋里的这几日,那些碎片,好像愈发清晰起来了,差一点点,或许我就能把它们拼起来。”
盖聂缓缓地将那胳膊拉近自己,听到渐离似乎要想起什么来了,他倒真的没有多高兴。
“聂啊,”渐离唤了他一声,“田伯的话我听到了,这曲子映着人心!我的感受,总觉得是与你相连的,那我心里失去的那一块,究竟是什么,你一定知道的。”
那三年…
“无非都是些不堪的回忆,你的父母,你的弟弟,你后来不是都知道了吗?”盖聂还试着装一下糊涂,可当渐离问他的时候,他就该明白,她要明白的地方是什么。
看渐离仍是盯着桌上的一点,始终保持沉默,盖聂又补充道:“还有我和阿轲,也与你相识,这个你不是也早知道了吗?”
“那聂傲尘呢?”渐离不知使出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可以完整地念出这个名字,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上移,终于与始终投在她身上的目光相接,“我记起来了——在我失忆前,看到的最后的景象,就是一个着红裳的女子,将我从我家带走,我还抱着璇玑筑。我还记得,她右眼眼角,有一颗泪痣。”渐离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哽咽,连半张的嘴唇也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