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穆彤始终话语不多,无论何种场合皆是如此。该说的与该做的均已完成,便不再开口,以至整座烈冰宫,又恢复了只有水流声悄然而过的寂静。
狂蟒松开紧按胸口的手,终于舍得掏出,那像命一样珍藏的物件,却是一封印有龙凤呈祥图案的大红信封,封面上书两个醒目的金字,“聘书”。
他擦擦昏花的老眼,却怎么都擦不尽泪水,用两只手捧着聘书,如捧稀世之珍般送到曦穆彤面前,除了喉头发出的呜咽声,也是说不出一个字。
曦穆彤心知那是何物,想接过来,但见他手抖得如此厉害,心有不忍,便先托稳他,以给他安慰。
这一下,狂蟒手是不抖了,心却好一阵狂跳,险些昏厥过去。
世人都道曦穆仙一身冰骨,寒冷胜世间任何寒冰,此时的他,却从她的手掌感受出丝丝温热,直渗入每一寸血脉,令他错觉老朽的身躯,获得了新生的力量。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位于泰山脚下的军营,子时刚过,一位仙姿玉色,气若幽兰的女娃儿就来到他面前,力请他从泰山撤兵,不要伤害无辜。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狂蟒王,昨日已去,仅可追忆,今日你我,恐怕都已做不了任何改变。”看来曦穆彤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握住他的手,也收了回去。
狂蟒再老糊涂,也是清楚的,曦穆彤之所以能在表面上原谅他,做出如此宽宥识大体的举动,全发自对狞灭的爱,否则这双温暖的手,此时就不是握住他,而是很可能对他出了杀招。
其实活到了这把年纪,唯一的爱子又已失去,从收到噩耗的那一刻起,他就觉生无可恋。曦穆彤若真要取他xing命报仇,他不会有任何怨言。
并且就算她不动手杀他,他也知自己妖寿将尽,很快就要去与狞灭相会,只是在死前,他必须支撑着,完成此生最后一项大任,也就是狞灭生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将那封大红婚聘,jiāo到曦穆彤手上。
第五章 绝望之陵之聘书
因为狞灭,曦穆彤愿意放下对狂蟒的仇恨,唤他作“公公”。
狂蟒不辞辛劳,奋力攀上烈冰宫的目的,除去再看儿子一眼,就是来jiāo予曦穆彤,那份早已备下的婚聘。其实在小跳蚤说是狞灭约他相见时,究竟是谁发出邀约,他已心中有数。
“曦穆仙,”他对她,依旧称呼得客客气气,语态也恢复了坦然,道:“有一日清晨,我儿风一般冲入我房中,告诉我,他就要成亲了,请求我成全。我当时好奇,是哪家姑娘,竟能落得入他眼?他却说出了你的名字。当时我的心qíng,那叫一个忐忑,不知究竟该不该答应。他见我犹豫,却不bī我,只是伏在地上痛哭,告诉我他只求我立一张婚聘,其余事qíng,皆无需再多考虑。因为无论我答不答应,这婚礼都不可能举行,在他与你的有生之年,你们都不可能再在一起……”
“什么……”
曦穆彤禁不住身子一倾,斜斜地倒在玉石地上,竟被玉石的冰冷,刺激得猛打一个寒颤。她意识到他说的清晨,就是她离开绝望之陵的那个早晨,狞灭果然在送走她后,就去向父亲禀明了婚事,却不知当时的场面,竟是这样的悲凉,
打开信封,她从中抽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聘书,却没有勇气继续。眼泪一滴滴打在红色信纸上,脑子里莫名地就闪现一个念头,“我不配得到这封聘书,我不配得到他的爱……”
送聘书的任务顺利完成,狂蟒心头大石落地,却又怎能猜出她心中所想?见她不着急看聘书,以为只因过度怀念狞灭,悲伤所致,便不qiáng求,仅叹道:“曦穆仙说得对,昨日之事,除去回忆,咱们再做不了什么。老朽我是活不了多久了,对于曦穆仙,可还是来日方长。如今六界大战结束,迫害你的那些恶人,比如锦书圣和南宫向,个个都遭了报应,你是否会回转稽洛山,继任仙首之职,重振败落的仙族?”
“稽洛山?回去?”
被狂蟒一问,曦穆彤泪眼里的光芒反而暗淡,摇头苦笑道:“若无先生在虚寒谷相救,彤儿现在已只是一具躺在冰棺里的尸体,一旦开棺,就会化作烟尘消散。这世界如此之辽阔,绝非因某一人而运转,少了她,就再不可为。狂蟒王应能猜到,就算我还活着,此生也仅剩了一个心愿,就是永远守在这烈冰宫里,陪着先生,直至仙元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