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早已失了温度,身旁的人声倒是打他一坐下就热闹沸腾。对洛阳,他并不算陌生,但若说这市集的热络程度,可也是第一次领会。
许久不曾置身於人群之中了;人多的场合,就有消息可探、有闲话可听。於是,在阔别了洛阳城多年之後,此次再进城,就直接往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去。
果真是不虚此行哪……他在路旁摆著木桌木椅的摊位上找著了位子,不肖多久,洛阳城里各式各样的话题,上至新科状元婉拒皇帝老爷的赐婚,下至昨夜东巷里的王三偷jī被打断了腿,都在店家和来来往往的熟客之间,讨论过一轮了。
一碗杏仁茶让他对当今洛阳百姓关心的话题了解下少,却……独独漏了此番重返洛阳想打探的人。没有消息也算是不错的消息吧?姚huáng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或许这意味著……她的行事并无他想像中激烈?
他沉吟,耳边又飘进市井小民的闲嗑牙。
「说件大消息吧!清明、谷雨将至,洛阳城的牡丹花会可是年度盛事。据说今年连皇上都要亲临赏花呢。」
「咦?真的?不过当今圣上爱花是出了名儿的,现在洛阳的王公们、富商们,哪一个不是绞尽脑汁,想在牡丹花会上图个风光呢?」
「说到牡丹啊,那些王公富商大抵都不够看呢。」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清了清喉咙,面带微笑,满意地看著众人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才缓缓开口:「我们家可做了三代牡丹花农,还有什么不懂?依我看,红妆阁里的牡丹才真是稀世绝晶哪。」
「哦?」
「上回我那个老友不知是发了什么财,请我们大家去红妆阁吃过一顿饭,我那时看见啊,里头摆饰的几盆花都开得好极了,烟绒紫开得是墨里含金,豆绿是玲珑剔透,宛如璧玉呢。」
「哎呀!这我倒听说过。人家说,红妆阁里那位紫姑娘和她的贴身小婢极会养花,有些开不了的,一经她们的手啊——」
此时,身旁人群忽然出现一阵骚乱。
「让让!麻烦大家让一让!」出声的是位穿黑衣的中年男子,姚huáng顺著声音望去,见他拉著另一位身背木盒的男子,样貌很是焦急。
「哟,是杨管家呢。」不知是谁认出了那男子,随口说了一句。
人们倒也合作,自动地空出一条路子来。一段小cha曲随著两位主角匆忙慌张地消失於人群中後,没事也似地又恢复先前热热闹闹的样子。
「又犯病了,杨二公子怕是逃不过这一劫喽。」身旁不知哪桌客人首先叹道。
「可不是吗?据说这次,病得可沉了。」
「哎,这说也奇了,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竞说病就病,还让大夫们都瞧不出个所以然,这……」
「要依我看,倒也是有迹可循的。」店里的夥计为新来的客人奉上两碗茶,原先高扬招呼人的嗓音突然低沉下来:「大家都知道,杨二公子成日净往秦楼楚馆跑,这几个月来更是日日流连红妆阁哪,这纵qíng声色……」
「哎呀小哥,瞧你,莫不是艳羡起人家来吧?」一位相熟的客人揶揄了句,惹得在座几个汉子们嗤嗤笑起来,被调侃的年轻夥计则火红直烧耳根,一言不发往前走去。
「这位爷,就别再逗弄咱们家小六子啦,他说的倒也有几分真。」年纪较长的店家打著圆场,「红妆阁那花魁不只会养花,迷起人来倒也是让人茶饭不思的。洛阳城里的贵公子哪一个见过她的不朝思暮想?若真要说『相思成疾』,杨二公子可也不是第一个啦。」
「话说回来,我还真想见见那传说中的紫姑娘,真的美到让人为她丧命也甘心?」
「哈!就凭你也想见紫姑娘?远点儿闪著吧。」
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事不关己的闲凉话说来总是轻松容易。姚huáng听著,眉头却暗暗地紧了。
她到底没变……
紫姑娘……
他记不得自己是否也曾这么唤过她;隔了这许多年,很多事,当初悲恸逾恒的他早已决定不再想起。
没想过会有再见她的一天。关於她现在的一些事,在他行前就已明白,不知该狂喜或悲伤,种种复杂的qíng绪jiāo杂成当下的忐忑。
胸口那一股无以名之的感觉,是为了故友吧。
姚huáng站了起来,在桌上放了几枚铜板,拿起包袱往东方迈开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