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阿姐在哀叹什么。
自出生以来,我便与这儿的人不同。闼乌人都有双翅膀,身上长着薄薄的透明鳞片,能上天能下水。而我,全身光溜溜的,连汗毛都不明显,也没有翅膀。他们都说我是进化失败的例子,和远古时期的人类一模一样,怕是活不长久。刚出生便让我父母趁早掐死,免了后患。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我自小便身体孱弱,走一会儿路便觉得喘不过气来。不能gān重活,也不能搬重物,活生生一个玻璃瓶,养着也是白养。与废人没什么区别。况且依我现在的基因,若是生了儿女,日后也怕是同样的下场。与其遗留后患,倒不如现在便斩糙除根。
只是,我的父母于心不忍,于是我才活到了现在。逢人见我,皆是一副怜悯又可惜的模样。我很讨厌这样的目光。
后来,父母因意外去世,我被寄养在奶奶家。阿姐也和我一同搬了过来。她与我有极其相似的容颜。只不过,阿姐是个正常的闼乌人。她有闼乌人该有的一切特征,一样肤色,甚至一样的口音。她可以正大光明出去见人,而我,每逢家里有外人来做客,我只能躲在柜子里不被人发现。爷爷奶奶以我为耻,羞于见人。毕竟在他们眼里,阿姐才是正常人,我是那个不正常的孩子。不讨喜。
阿姐也知道这些,她时常宽慰我。不过,即便阿姐和我关系再好,我知道我们之间依然有隔阂。她好似一轮月亮,明净漂亮,惹人喜欢。而我只能是月亮在水中的倒映,虽然模样一样,却是假的。
于是,在她嫁人之后,我终于得以喘气,从夹fèng中缓了缓。她还有个小孩需要抚养,没时间理会我的琐事。我自由了,也意味着我的存在更加不重要了。
有时候我也会羡慕别人。羡慕那些可以无拘无束在天空翱翔的闼乌人,可以在水中嬉戏玩耍,如此快活。但我也知羡慕无用,即使想再多,我还是我,也不能变出一双翅膀来。
于是,每当有人从我家屋顶飞过,嬉笑着朝我喊道:“阿羌,来啊,一起去片孤山玩啊!”我都只是微微笑一笑,不予理会。他们想借此刺激我,然而我哪是那般在乎这些的人?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话虽如此,但每日,我从院门口眺望九州时,心头都会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
我想去片孤山看看。
片孤山离这儿很远,远到只能眺望到一个角。但听说那儿水糙丰美,长着许多花。那儿的树也很葱郁,还有一些夜晚会开出金色的花朵,十分灿烂。是个极其美丽的地方。
我从未见过花。闼乌山一年四季都飘着雪,针型的叶子,连树都是白的。据说一百年前,这里本来是有雪莲花的,后来被人们挖了个gān净,绝种了,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所以想想,比之于此地,片孤山有绿盈盈的糙地,缤纷绚丽的花朵,该是多么美好。
听说不久后,片孤山就要被封起来了。因为研究所要搬过去那里,所以一旦研究所建成,任何人也不得踏入片孤山半步了。这是个非常令人沮丧的消息,不由得令我有些焦急起来。
我一日一日盼着,盼了足足五年了。渐渐的,片孤山在我心中,成了一个不可触碰的名词。每每听见“片孤山”这三字,我的心便隐隐作痛,为我那极度渴求却无力的身子哀嚎。
阿姐见我整日悒悒,以为我无人作伴,感到孤单,于是偶尔会放下手中的活儿来给我念书听。我知她好意,却对那些闼乌的历史并不感兴趣。她一念书,我反而愈发沉闷了。
不过,阿姐并未察觉。她只当我听累了,便让我休息。殊不知,我只想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我不想成为她的影子。我是我,她是她,无可取代。我一直这么坚定的认为。
奶奶人老了,整日忙着逗她的孙子玩耍。阿姐也嫁人了,忙着料理家务。我一日得空,整天便到处闲逛。无事去闼乌山尽头的断崖处chuī风,直到西方的落日藏进云里了,才慢悠悠踱步回家。
沿途皆是些忙碌的人。他们有的从海中网回些海鲜,有的从别的山上摘回野果,也有摘糙药的。还有一批人入海中搜寻古人类的遗物,后山的研究所便堆积了无数破旧机器。一日中,属huáng昏最为热闹,小小的集市里也挤满了人。我仿佛像个透明人,穿梭其间,没人多瞧我一眼。
我想,这一辈子,大概就这么缓缓过去吧。每日只要考虑衣食住行,便没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