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如往常,把吕不韦的马屁从头拍到了尾。
“嗯。”
吕不韦毫不客气,满意的点了点头,复而正色道:
“想必大王已经得知,老夫此来,是yù呈上反臣成蛟之首级与大王过目。”
他上前几步,将木盒轻轻放在赵政的桌案上,放置时还有意将赵政正在批阅的奏章压于木盒之下。
赵政将这些看入眼中,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等着吕不韦的下一步动作。
吕不韦伸手去开木盒。
这木盒专用于盛放首级,是可以从五面完整敞开的。
木盒打开的刹那,远处柱后的梁儿紧咬着唇,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案上人头。
乱发粘着乌黑的血迹,铺散在脸上,遮去了他原本的容貌。
但透过那几缕乱发,仍然隐约可见他英挺的鼻,好看的唇,加上那般标致的脸型轮廓……
那定是成蛟无疑……
泪水霎时间奔涌而出。
梁儿浑身颤抖,几近窒息,却仍用双手狠狠按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成蛟!……成蛟!……
那个与她相伴多年、知音知心的清秀少年;那个优柔似水、笑若艳阳的俊逸男子;那个永远一袭素白,甚至洁癖得有些可爱的公子成蛟……
那样完美的他竟被害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让梁儿如何能够接受?又怎样能够忍受?
“这真的是成蛟?”
沉默片刻的赵政怔怔开口。
吕不韦语气淡漠。
“正是。”
“怎会如此脏乱?”
赵政露出嫌恶的神qíng,身体稍稍向后退了一退。
吕不韦见状,瞥了一眼成蛟的首级,解释道:
“大王莫怪,这是军中的规矩,斩首之人皆不得梳洗,尤其是如公子成蛟这般大逆之人。”
赵政的身子仍是向后倾着,蹙眉叹道:
“这都怪他自己不安分,非要图谋寡人之位。若他老老实实做个王亲贵胄,便能保得一生荣华,衣食无忧。现在可好,身死斩首不说,就连只剩一颗头,也要落得如此污秽。”
吕不韦闻言亦是一叹。
“公子成蛟谋逆,身首异处自在qíng理之中。大王不必如此神伤,好生休息,保重身体才是紧要。至于这首级……老夫稍后命人随便埋了便是。”
“一切听由仲父大人安排。只是……可否让人给他梳洗一番再行下葬?”
赵政以手轻掩口鼻,眼底生出些许怜悯。
吕不韦闻言,眸中隐有幽光流转,稍作停顿,点头答道:
“既是大王开口,老夫应了便是,再者,大王仁善本也是我大秦之福。”
梁儿心惊,该不会是吕不韦看出了赵政对成蛟的手足qíng谊?
赵政却紧接着自座上站起,背过身去,语气黯然:
“唉,寡人只是觉得,他虽然已死,却无论如何也是先王生前最为宠爱的幺子,寡人得给过世的父王一个jiāo代,总不能让他死得如个市井小民。”
吕不韦垂眸,赵政这番说辞合qíng合理,令他断然打消了方才生出的疑虑。
“大王说的有理,此番是老夫有欠考虑了,老夫这便差人去办,就先告辞了。”
梁儿心道“好险”,也暗叹赵政的机智,至少在可行的范围内,替成蛟挽回了一些颜面……
吕不韦收了木盒,躬身请辞。
赵政见吕不韦要走,便忙抢着上前去给他引路。
“仲父大人慢走。”
随着吕不韦迈出昭阳殿,殿门再次紧闭。
赵政独自站在空dàngdàng的大殿中央,久久未动。
梁儿拂袖拭去满面泪痕,重新调整了呼吸。
她自柱后走出,缓缓行至赵政身后。
赵政不动不语。
她亦不动不语……
周遭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此刻,他们都需要一些时间,去调息刚刚吕不韦带给他们的内心的重创。
许久,梁儿仰头默默望向赵政的背影。
二十岁的秦王政已初脱少年之气,他高大英挺,肩背宽阔,仿佛已经足以撑起一片不小的天空。
但不知为何,这样的身影总让人有种孤寂凉薄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