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从秋夫人到无归道,三番五次兴风作làng,幕后之人又是谁!”
此处远离吉庆街,又是宵禁时分,无pào火轰鸣,也无行人吵闹,反衬得那声嘶吼格外凌厉,像是吐尽了毕生的怒意,只要将眼前人千刀万剐才罢休。
“言公子何必如此激动,你们大明不是有句话,说什么‘气大伤肝’么?”
清泠声音自她身后飘转而来,言澈下意识后退几步摆开阵势预备应敌,女子抓住空档自袖口拔出匕首正yù扎去,却被身后那人断然喊住。
“椿,不可。”
女子身形轻晃,扭曲的五官逐渐平缓,狠狠剜了言澈一眼,任凭心中怒意无限也只能作罢,悻悻退至来人身后,垂眸静立。
“在下约束无方,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朗月清辉下,那人着一身月白衣衫踏着满地流光翩然走来,夜风卷起宽袖,上头jīng细暗纹于月华下流动,眉心朱砂煌煌衬其琅玉面容,恍若自画中走来。
“椿天生不能言语,言公子的问题,她委实回答不了。”
言澈促狭起双眼,自上而下细细扫过,团聚在胸口的yīn霾渐渐拨云见日,那身锦绣华袍虽好,并不是中原之物,而他知道,那人是谁,只因在那中秋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
“丰臣大人?没想到,她竟是你们东瀛使团的人。”
墨色漾起,薄云滤去月华柔色,清冷触感笼在寂寥街头。夜风悠转而过,撩起二人发梢,厉眸对上沉静,就像往那幽静深潭用力掷下一柄chuī毛立断的利刃,咚声过来后,便沉入水底再无回音。
银光骤起,只一个弹指的功夫就已赫然架在丰臣那玉质冰晶般的秀颈上,一寸一寸bī近,隐隐划出发丝般纤细的红线。
站在他身后的椿旋即拔出袖间匕首冲着言澈刺去,却被丰臣眼角递来的一记寒光生生挡了回去。看了眼他颈上寒光凛凛的利刃以及那抹越渐深重的殷红,怒意熊熊燃在眼中,却又不得不咬牙qiáng压下去,瞪圆了一双眼退至一旁,依旧保持着握刀的姿势,随时可以给言澈迎头痛击。
“为什么?”
握在绣chūn刀上的手因用力过猛而不住发抖,千万问题嗡嗡回dàng在言澈脑中,开口时又都尽数哑在了那沉重的呼吸声里,厉眸如剑,直直扎进丰臣如chūn水般明净的眼眸中。
朱砂痣微微摇晃,闪动出一抹绚烂无邪的淡笑,清泠声音回dàng在空旷街道上,像是同时奏响了丝竹箜篌,却可吐出的话语却叫言澈怔愣直至愤怒。
“因为有趣。”
☆、地狱变
“有趣?”看着丰臣如沐chūn风般的笑容,言澈怔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曾在心中默默设想过无数答案,大至家国鏖战,小若私人恩怨,却唯独没想到竟会如此。
有趣?有趣?他说……有趣?
眉心朱砂痣被雪肌墨发衬得尤为出尘飘渺,只简简单单两个字从他口中轻吐而出,看似云淡风轻,却已然断送了数百条人命,以致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何为有趣?是将旁人戏耍在股掌间,好整以暇地看他们如何火急火燎垂死挣扎最后还是栽在了自己设下的陷阱之中来的有趣?还是无需他费心巴力,只在一旁烹茶煮酒便能笑看旁人死于非命,兵不血刃来的有趣?
架在丰臣脖颈上的银刃因他心绪波动而松懈了几分,旋即又聚起更深的怒意抵在他喉间:“不知丰臣大人可愿见识一下更有趣的事?”
利刃贴近,丝丝腥红自刀口渗出,顺着那光洁无瑕的脖颈徐徐淌下,于月白衣襟上绽出妖娆嫣色花盏,夜风拂过,泅出慎人腥香。
丰臣却并不在意,依旧保持着他那三月初chūn般的笑容,气息心跳无丝毫紊乱,就好像那柄寒刀并非架在他身上似的。通透如他,闻弦音而知雅意,不假思索道:“言公子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可惜了。”清泠的声音落进言澈耳中,不紧不缓,像是在同普通友人饮茶闲谈一般自然。
“为了言公子自身,又或者说,是为了言公子最珍爱的人考虑,此间趣味,还望三思。”
言澈挑挑眉,微眯双眼自上方打量他,想寻出他举止言谈中的些微差池加以润色,变作致命武器紧攥在自己手中。
沉默自厉眸与笑眼中化开,就好像一颗石子无意间坠落深渊古潭却再也寻不出踪迹。二人就这么对峙许久,久到言澈背上的冷汗悉数被秋风卷走,徒留刺骨冰寒。多年养成的警觉xing不断敲打他的神经,不胜其烦地告诫着自己,眼前这人,很危险,越是笑得灿烂,就越是危险。银光再次划破墨色,却是低沉入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