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窗外只透进来半寸清冷月光,一室暗淡。门被打开,小狱卒垂首诚惶诚恐地送来灯盏,豆大的huáng点在室内淡开一团跳动的光,忽明忽灭,勉qiáng赶走了里头的yīn暗。转身离开之际,他偷偷抬起眼皮,借着微光瞄了眼坐在矮chuáng上的人。
那人面容沉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一唐突之举,只仰头望着那扇又高又窄的窗户,静得出奇,像是化作了一尊无喜无怒的石像。依稀光芒晕在她柔美的侧脸上,烟水一般朦胧。
小狱卒痴了片刻,咽了咽口水,赶在心头悸动烧至面颊上前匆匆垂眸小跑了出去,待跑至拐角处才缓下步子淡定走着,转弯前又深深看了眼那牢门方向。
唉,多好的姑娘,怎就来这了呢?
刚转过弯,脚下似踩着了一柔软突起物什,小狱卒愣了愣,呆呆地抬头,瞧清来人身上穿着的那身腥红华服,嘴巴张大;又呆呆地将视线往上挪去,对上尖脸上一双毒蛇般yīn冷的细眼,他的双眼也跟着瞪圆了半圈;继而又gān滚了滚喉头,呆呆地挪开自己的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的该死!无意冲撞了大人,求大人饶命,放过小的!”
小夏脸黑了几分,盯着下头颤抖的身子沉沉喘出一口气,挑了挑眼锋冷哼道:“既然走路不长眼,那这两黑珠子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了,倒不如送来予我当弹珠玩儿。”
后头跟着的小厮会意,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拽着他的头发将那冒失鬼拖了出去,全然不顾他的哀嚎挣扎。
这是小夏第二次奉旨进诏狱探人,上次他只是个小跟班,而这回他却翻身做了领头。喜悦之qíng自是不用说,可烦恼也同样掩盖不住。
起初只当这是个肥差,只要办妥,青云直上飞huáng腾达的日子就不远了,可大喜过后沉下心来细想,又觉此事并不简单。那日,皇上将林总旗的案子委任于他,说“务必叫朕满意”,可……究竟如何才能令他满意?这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皇上到底想把这丫头如何?
是斩糙除根,永绝后患?那为什么不直接明旨示意,作何要绕弯子把人送进诏狱里晾着?
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为什么不叫姓言的那两父子去办,说不定明天就能放人,何必非要将他扯进来?
隔着铁栏,小夏皱眉瞧着里头那抹纤瘦身影,做出一副牙痛的模样。
“林姑娘,你可知罪?”
尖锐冷淡的声音在yīn暗牢狱中显得更加可怖,久久不见那人回话,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小夏咬了咬牙qiáng迫自己不发作:“姑娘应当比我清楚这诏狱意味着什么?消极抵抗只怕会引火烧身,倒不如从实招来,兴许还能得个宽大处理。”
石子丢进深潭,却连一星半点的涟漪都不曾撩起。
“你哥哥的事儿,无需我提醒你吧?”小夏的脸又黑了几分,“皇上已经知晓你同那伙贼人的关系了,你若是不说点什么,就不怕……”
“与我无关。”矮chuáng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偏侧过头,面上懒懒满是厌倦,轻巧吐出四个字之后又转了回去,继续赏她的月色。
本想给她条生路,容她辩解几句,她竟不识好歹?只一瞬,小夏脸色就铁青下来,胸口腾起的火苗足以将眼前这人烧成灰烬,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最好如此。”话音刚落便拂袖而去。
他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个位子,无人再敢随意小觑欺侮他,今日倒好,顺水人qíng没做成,反倒徒惹了一身骚。怒意叫嚣着让他赶紧将这丫头一刀捅了,可理智却死拽着缰绳不让他冲动。圣心难测,他可不能行将踏错一步。
“夏公公,这是您要的东西。”刚出狱门口,小厮便双手恭敬捧上一楠木方托,墨色绸布中淋淋躺着一对珠子,血迹尚未gān涸,正直勾勾地瞪着他,像是在咆哮咒骂。
腥臭味传来,小夏不由蹙眉,抬手挡在鼻前。瞥见台阶下头正躲着一条脏兮兮的gān瘦小狗,接过托盘随手将里头的东西扬了过去:“送你了。”
诏狱中没有更漏时刻,林鸾也不会瞧星象算时辰,就这么双手抱膝也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后背一阵酸疼,便倚着墙靠了会,直到门外落钥声响起她才回神。
橘huáng色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灯笼纸,照亮了整间牢房。林鸾一时无法适应,抬手挡在眼前,顺着指fèng看向来人。微胖的圆脸,高扬的脖子,还有一张嘲讽的笑脸,林鸾忍不住扬起嘴角,今夜的诏狱,可真热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