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离池子远些,仔细掉下去,偏不听。”
小丫头喘了好久粗气方才缓过神,怔怔地看着那人。细细软软的剑眉,同自己相仿的眼睛,虽是蹙着,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愠气。
“下次不敢了。”
林烨还想再数落几句,可一瞧见这丫头嘟嘴垂头的委屈模样,所有的气都化作了一声轻叹。揉着眉间,戳了戳她额心:“若敢再犯,我就告诉父亲,关你一个月禁闭,就算那姓言的小子来寻你玩也不放你出去。”
小丫头一听到“关禁闭”三个字,好似被当头被浇了盆冷水,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起来,瞪圆双眼拼命点头,发誓再也不敢。
林烨失笑,瞅了眼池中菡萏,问她:“阿鸾喜欢那花?”
小丫头扭动身子,看着娇粉咽了咽口水:“看着……很好吃。”
林烨再次失笑,捂着小腹直摇头,走到船沿俯下身子,伸出玉手将那“好吃”的粉嫩花盏捞出递到她跟前。小丫头一下乐开了花,迫不及待得伸出小胖爪去接。
忽而一阵凉风袭来,溅起的水花迷蒙了她的眼。待她揉完再睁开时,眼前的娇艳菡萏却变了个模样。根jīng莫名延长成了冰冷利刃,粉嫩花盏化作鲜红血色淋淋垂在刃上。而手执花盏的温婉少年也摇身一变,右眼下陡生出可怖疤痕,眼角也跟着染上凛冽色彩,正对着她狰狞冷笑。
满池的菡萏慢慢陷入水底,绯色蔓延,没至她脚踝。小丫头尖叫着往后缩去,泪眼汪汪地看着眼前人,水色迷蒙,却再也瞧不清他的面容。
“阿鸾,朱门酒ròu臭,路有冻死骨,你可愿同我一起颠覆这荒诞世道?”
利刃抵在她喉间,催促着她开口说话。绯色已将自己茶白色的衣裙泅染,红得耀眼。泪水晃dàng在眼眶里,她艰难滚了滚喉咙,运足气力拼死喊道:“不!”
半夜惊醒,入眼的是那藕荷色萝幛。没有绯色没身,也没有利剑穿喉,更没有狰狞冷笑,唯有后背冰凉一片。
漆黑的夜,窗外长风呼啸,咿咿呀呀叫个不停,恼人得紧。林鸾确认只是一场噩梦后,便翻身拥着锦被,阖眼想要重新入睡,可昨日宫中发生的每一幕都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周而复始,冲天呛鼻的浓烟,恣意张狂的火舌,还有他神色疏离的冷笑……辗转良久,还是掀开被子,随手取了件外裳罩在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因是四更天,院里除了重重树影和斑驳月光之外,再无其他。
入秋后,夜里寒风转急,一下又一下撩拨她的衣摆,似乎总也玩不腻。追随着月光一路越过垂花门,行至假山旁又顿下步子,这个时辰,只怕言澈定然酣睡如猪。踮脚望了眼他院子的方向,便索xing拣了身旁石头坐下,半蜷着身子,将脸埋在膝上,盯着道边一株糙芽出神。
据言伯伯说,这次于宫中纵火的贼人除了两个头目外大多都已落网。百官宗亲中轻重伤员皆有,但好在无人丧命,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皇上这回是真的动了肝火……也对,宫中设宴,内外皆有禁军和锦衣卫严格坚守,竟还能揉进沙子,如此有损皇家颜面之事,他岂能一笑了之?
“三日内破案,务必剿灭冥火教,否则……”
最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完,只笑了笑便转身拂袖离去,但这一笑已足以叫下头跪着的所有人胆寒。
因这一笑,北镇抚司上下都炸开了锅,就连素来以冷静沉稳自居的言怀安也坐不住,背手在屋子里团转了好几个来回。然而此时,林鸾的心思却在另一处——林烨回来了,而且是以敌人的身份回来了。
她该高兴吗?第一眼认出他的时候,她确实激动得恨不能扑上前抱住他。可只一个弹指的功夫,这种喜悦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惊惧——中秋宫宴纵火的幕后元凶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哥哥。过往的梦幻悄无声息于指尖流逝而去,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的身影,无论如何也无法同眼前这个疏离冷漠的嗜血之徒重合到一起。
就好像老天爷在同她玩笑一般,五年前随意动动手指就将她的至亲悉数带走,好整以暇地观望她如何痛苦挣扎,待到她还不容易从深渊中重新爬起,它又打着哈哈把哥哥放回,以最残酷,最决绝的方式送到她面前,然后继续堂而皇之得嘲笑她短暂的喜悦和深深的绝望。她从没有一颗像现在这般痛恨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