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在手人在抖_作者:拂泱(60)

2017-12-05 拂泱

  是否记忆太痛苦的话,过往就化作坟,从小就将之活埋。之后渡过的时日,不过都是在那个时光fèng隙间挣扎。

  钱进来收回手,紧紧抱住膝盖,背后隐约生出冷汗。是的,曾在很多个深夜里,不是没怨恨过抛弃自己的父亲,但比起梨溶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她都已死心了。而自己还有怀揣希翼,多多少少探寻着父亲的消息。

  梨溶继续说着,说了一夜,她已经很疲倦了,不知是在梦呓,还是在站在回忆彼岸,说的都是与己不相gān戏剧。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逃出院子,那段记忆太悲痛,无言用言语形容,等我清醒时,我已经来到城镇里,我恍恍惚惚的站在熙攘人群里,蓦地想起来,刚才是不是我发疯了?

  我是他女儿,因此,我也被遗传疯病。

  为何,爹说的十句话里,九句是有假的,唯独这条是真的。

  我多想,就算他屠戮了全世界,只要我不那样做,我就与他不是一类人,我还年轻,可以选择想过的生活。

  但,不是的……骨子里嗜血躁动的血液,注定我终将重蹈覆辙。

  我不愿伤害任何人,远离城镇,住在被遗弃的破糙屋里,终日与蛇虫鼠蚁为伴,我渐渐学会调配他们喜欢或憎恶的气味,学说相同语言,或用毒血cao纵,让它们乖乖顺顺的听我的话。没衣服穿,没吃食时,我就带着宝宝们去街头卖艺。人们既惊讶又恐惧。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何他们不怕人而害怕动物呢。动物喜怒哀乐浮露于表,若非被侵害或饥饿不会杀死别的生物。虎毒还不食子。但人不是,人心是最yīn险的,我再没见过比人心更可怕的了。

  记得那天收工,我平平静静的走在回家路上,偏有几个小男孩拿石头砸我,骂我是怪物,石头好疼啊,砸在额头上,血一下就流了出来,糊在眼皮上,难受极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袖子里的银蛇小白生气了,蹿出去咬了其中一个小男孩一口。小男孩立即栽倒在地,捏紧脖子,青紫脸色,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官府说我杀人。明明是他太弱还敢来惹事生非!人们把我吊在菜市口,架起柴火口口声声要烧死妖jīng……我好怕啊,我好恨啊,我不想死啊,我好不容易活着怎么就这样死了呢。我吓得流了一裤子屎尿。台下多也是有子女的家长,动了恻隐之心,低低议论起来,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位高贵美丽的女人,举证说,是她看见男孩被意外的野蛇咬死。不是我cao控的。县官不是笨蛋,自然不信服。女人便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枚大将军令牌,县官一瞧,顿时吓得缩下椅子,跪倒在地。百姓见qíng形突变,亦哗啦啦跪倒大片。独留女人鹤立jī群,八面生风。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妃,不,那时先帝还在,她应该被称作贵妃……站在权利顶端的女人,用权势bī得对手低头,是她最喜闻乐见的爱好。死了孩子的那家人,区区几盏金子,几句恐吓就制住了。太妃收容我,是因为她对我围观群众口耳相传中,我特有的caoshòu天赋超有兴趣,而且我年幼尚幼,她独有一子,还不常在,身边多了个我,多少聊以寂寞……”

  “等等,”话题至此,已轻松许多,钱进来忍不住截断了梨溶的叙述,好奇道:“不对啊,身为贵妃,不在深宫,混迹江湖?”

  天边泛起鱼肚白,梨溶撩起鬓发,露出半个月牙的耳廓,延伸而下的轮廓弧度轻曼,翘唇小鼻,眉与眼间距长长的,半点不妩媚,显得很是疏疏离离,她望向天边的眼神也很空茫,仿佛望穿了经年岁月。

  “知道太多不是件好事。这些年吃吃喝喝,过的什么生活我都忘了。我说给你听的,你最好也都忘记了吧。”橘红色鹅蛋红心似的太阳被云层奋力娩出,弃到昏沉沉的天幕里,瞬间光芒万丈,像无声的嚎叫哭喊。梨溶眉目间,终究涌动出沧桑的疲倦,声线也沉沉的,仿佛老了十岁,“太妃安排了我一项任务,我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会不会死呢,我真的好害怕。爹爹能给子女讲故事,我也就只能说给你听听了。”

  她站起身,酒罐子咕噜噜在地上打着旋儿。

  “从现在起,你不要再跟随我了。”

  她走到梯子边上,一阶阶小心翼翼的往下踩,身子随屋顶平线一点点消失,衬了薄青色的暗景,就跟溺水下沉了一样。

  ☆、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