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皙垂着头,拿着竹质的茶则拨弄了一些碧色的细碎茶叶,轻轻倒入紫砂壶中:“其实他这样做,无非是想要其他的仙家看我的笑话,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头来在他眼中,却抵不过凡间寻常人家的妾室……直到最后离席时,众仙家散尽,我和他,还是隔着那五六个桌子的距离。”
“你说,我要怎样才能讨得他欢喜?”
有些东西,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却总是有那么一个清醒的傻子,她知道栽进去只是早晚的事儿,却仍闷着头一往直前,这是芷皙。
颜卿望着她淡淡的眉眼,本想说,算了吧,有些人不论你怎样对他好,他也不会领qíng。但一个转念后,她轻声问道:“芷皙,为何你非他不可?”
为何你非他不可?
红尘莽莽,山川树海,寻遍天地你怎的就只认一个鄂君?
闻言,芷皙突然愣住,她歪过头,眼神出离,越过鉴天水月层层叠叠垂雨的檐角,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要认真地想一想。可没过多久,她莞尔一笑,道:“计较这个做什么?我只要知道,我爱着他,就好。”
颜卿无言地从芷皙jīng心编制的幻境中走出来,鉴天水月倏然消失,自脚下至远方,延展在面前的依旧是隆冬的严寒雪景。
芷皙在她背后兀自道:“我也知道我其实很傻,只是我忘不了,忘不了,就放不下。”
她白皙的手指拂过茶杯,眉目比再也泡不出茶味的茶叶还要清淡,颜卿却知道,她依旧沉淀在幻境里,无法自拔。
“ 颜卿,你知道我犯了什么过错才被罚下来吗?”
她恨了恨心,道:“那些属于你们两个的回忆,是你自己的事qíng,请你务必只要放在心里就好,不要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一分一毫都不要。”
“不论怎样,我已经成为了你的妻子,木已成舟,你没道理不顾惜我。”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不喜欢你和西坞在一块,从头到尾,一直都是。”
她已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她连你这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她从来只会轻轻巧巧地唤着他,君上。
她又陷入了梦靥,突然又觉得自己变小了,变得短手短脚,变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娃娃。
身下清波dàng漾,她躺在一片碧莹莹的莲叶上,晃晃悠悠的,仿佛躺的是一弯摇篮,摇篮之外,是母亲柔波一般的怀抱。
有个人影在她眼前晃着,模模糊糊投向一片yīn影,她看不分明。
她伸出藕臂一样胖乎乎粉嫩嫩的胳膊,那人已经走远。
西坞跑了。
“为什么?”鄂君站在她面前,面含愠色,唇角却微微翘起,十分奇怪的面相。
她凝视着挂在他嘴角处那抹混沌的笑意,头一回感觉到那笑里彻骨的寒气,它们沿着秋水般刻骨的孤独丝丝bī入她瘦削而挺直的身躯。
微弱的光亮倏然寂灭,她心若死灰。
“芷皙,你是不是嫌害我害得还不够?”
她轻轻阖上眼,又睁开。
那是他头一回没有用本君的称呼,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种进步。
“我不知道,只是想到,就这样做了。”她轻轻一笑。
旁观的日子里,她知道帝君其实并不痛快,她知道他其实很寂寞,也很痛苦,西坞她不记得前世今生,她只是想要弥补自己曾经造成的过错。
她想,即使她说她只是想还给他一个完整的西坞,他恐怕也不会再相信。况且,她如果说出那句话,也是想要挽回一些什么的,但她知道她现在做什么都徒劳无功。
她什么也挽回不了。
离渊帝君宽大的袖摆一甩而去,朝前走的脚步,迈出了就不会回头。
她低下眉,青苔随着苍白的台阶拾级而上,细长的一脉青延伸到了门槛,不一会儿,又扑满了满阶或粉或白的花瓣,零乱而繁杂,似在嘲笑她小心怀着的心意。
他头一回来到她的寝殿,却还是没能进去。
风轻轻chuī拂,花瓣随着风卷起又落,到头来,仍是满地惨淡的落红。
她扶着门框,缓缓滑坐了下去,身下的门槛生硬又冰凉,她似毫无察觉,只是双眼怔怔,望着零碎的花瓣,轻声道:“帝君,旁人都道你温文尔雅,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你温文尔雅的背后其实是冷漠,是我错了,我自以为看出了你的冷漠,也算了解了你些许,却没想过,你从来都是冷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