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几个红衣人倒也没招到便宜,只见颜卿擎着树枝,微微一笑,身影飘渺,如烟似霭,流水凌云般穿行而过,眼花缭乱间,肩胛处,脖颈处,眼睛上,大腿处,纷纷被瘦细的树枝抽了一抽。
四把剑掉了三把,还有一把,正被弱弱举着,不敢动。
没人看轻她是怎么移动的,真真如鬼魅一般,仿佛时间对她而言是静止的,如果换掉树枝,恐怕在场的都已经是死人了。
颜卿眸光灵动道:“许久不杀人,竟有些手生,鞭下不知轻重,还望多多担待。”
哪里是鞭?仅仅一根枯木树枝,就能教人弃剑休甲,她不曾打过自家人,故而红衣人多半没受过此等羞rǔ,此番受了,便各自缄默,大眼瞪小眼。
白唯的面容有些扭曲,叫嚣道:“你们怎得不打了,拿起你们的剑,打啊!只有除掉这个妖女,你们才有活路!否则你们要如何回去复命?”
红衣人没有动。
颜卿走向白唯,白唯站在圆木桩上不住发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你别过来,你何曾练过这种邪功,长姐说你除了使得一把柳叶刀使得好,剩下的尽是花拳绣腿,糙包功夫,你……你这个怪物,不许靠近我……”
颜卿心中一个刺痛,似想起了不愿想起的过往,她顿了一下,还是缓缓伸出手:“旁人揣的什么心思,阿姐不知道,也不想揣测,不过,阿姐知道你只是一时糊涂,小唯,你若肯过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也不会怨你。”
白唯哭喊道:“你这个妖孽,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
颜卿放下手,天空烟云变化,不久便下起了雨。
秋天的雨,绵密又冷静。
她拖着身体行走,青色的身影泠然削瘦,她随手扔掉枯枝,坐在地上,抱起酒坛。
雨滴打湿封签,落在酒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她脑海中晃动着一个又一个人脸。
那些面容本是慈眉善目,柔然温和,只是在面对她时,忽而扭曲到可怖,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却始终绕不过那一句:“你这个妖孽,怎么不去死!”
如今,你们终于如愿啦。
她还有多长时间过活呢?
颜卿掰了掰指头,没多久,她捂住眼,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有脚步声走近。
那人撑着伞,摘掉落在她鬓发上的碎叶,又要揽过她的身,颜卿固执抱着酒坛不愿动。
那人触得她被雨滴打湿的衣衫,轻轻叹了一息。
她埋着头,醉意迷离中咕哝了一句:“阿笙,我还是蛮喜欢你的,可是,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第七十一章
江城的雪今年来得格外早。
本该是细雪如盐,今年却极不寻常的下成了鹅羽,这可高兴坏了街头巷里的那帮孩子们,一个个水汪汪的大眼瞪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来回追逐奔跑着,将雪团成一团互相砸来砸去。
莫说孩子,就连大人们也秉着一颗新奇的心看着这场大雪,在江城,这样的大雪还是头一回见到。
颜卿仰起头,嘿嘿然看着漫天漫地的雪。
她在秦庄安安静静地待着,起初烫屁股的坐不下,又走不脱,如今,却是有些不想走了。
过去收容过她的地方自是再容她不去,她窝于秦庄,深居简出,仇家寻她不见,也过了一段潇洒日子。
此刻,她敞开肚皮喝了两大壶酒,喝得眼圈泛着红,鼻子泛着酸,嘴巴泛着辣。
借着酒意,她大发诗qíng:“去年雪,今年雪,年年江城雪,雪绕红梅开。”
在场的人屏住鼻息,露出期待的神qíng,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优美诗篇来。
“来时雪,去时雪,步步踏雪,从中攒出个雪球儿来。”
梳禾同莫风面面相觑。
秦笙悠悠道:“姝儿在念叨什么?”
“诗。”颜卿不羞不臊答得慡快。
“诗哪有这样写的?”
“我说是就是。”颜卿白皙的脸上透出了几分灯笼红,“哦,我知道了,你想说本姑娘的诗同那些个酸腐夫子做的循规蹈矩的诗不一样对不对?”
颜卿向前一迈腿,踏上了一团儿雪球,晶莹的雪球倏然粉碎。
檐上积雪被震得簌簌落了下来,福伯刀下留qíng的几只过冬的jī惊惶叫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