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月的绵绵细雨将冥府两旁威严的长道和的朱红铆钉的宫门浸泡的仿佛失去了根基。
守城yīn兵的眼神空dòng而木然,就连面色也被周围淡淡的悲意浸泡出了几分不见日光的苍凉。
秦笙一步一步走向大殿,十殿阎君默不出声。
他走到宝座旁,看着桌案上被风翻过凌乱的书。
那么一卷薄薄的册子,竟然记下了所有逝去的人们的姓名。
不论生前是高管华贵,还是贩走足夫,是帝王将相,还是青楼歌姬,一旦收录到这本簿子里,往事前尘,浩浩功绩,便一概抹了去。
冥府之主的脸色竟是意外的憔悴,同忘川河里淌了千百年的鬼魂别无二致:“你来了。”
秦笙淡淡道:“我来了。”
成王默然,苍白的手指掀起一纸脆薄的泛了huáng的书,书页还未落下,成王倏然变成了一片薄薄的小纸人,飞入秦笙掌心。
秦笙拂袖坐下,冰蓝衣衫倏然变黑,落了满天的星辰。
他在宝座上发愣。
鬼火忽明忽灭,暗夜蝙蝠在风中慌不择路凌乱飞舞。
十殿阎君低低俯下身,齐齐颂道:“恭迎吾主回归。”
幽暗深蓝的鬼火不时吐着青烟,青烟缭绕而上,随着凄冷的夜风消失于苍穹。
穹顶上是漫天灿烂而多qíng的星辰,星光点点,投she在秦笙眸中却泛着泠然死寂的颜色。
物换星移,时光斗转,他神色清冷,一如往初,若来时,若归去,若清月,若星河。
☆、第七十八章
夜鸦哀鸣,扑棱着羽翼顺风飞下,带来一股子西陵湖水的冷凄湿寒,落在冥府之主的肩头,眼中闪耀着诡异的红光。
如姬走到他身旁,谦卑地低下头:“帝座,恳求您放过苏珩。”
她跪下身,语气谦卑得不能再谦卑:“我愿做牛马,我愿无来世,我愿孤苦伶仃,我愿无人惦记,只是恳求您,放过苏珩。”
成王眼角的寒意幽然而生,凝成一朵艷极的花朵,潘然剥落,飘入掌心,他捏着那朵花,指尖泛着青白。
四百年,四百年又四百年,他独身寂寂地待在这冥府中,等着一个似乎不可能等到的人,守着一个似乎绝然不可能的希望。
可是,chūn过去,夏过去,秋过去,冬过去,四季过去,众生过去,万般乱象皆过去。
还是等到了,不是吗?
仙魔之战,桃妆死,他为缅怀桃妆,解下腰间佩玉,投入了她最喜欢的一方莲池。
后来,芷皙生,西坞生,鄂君纷乱繁杂的qíng意,始终错付。
四百二十六年前,西坞降世为人,托生东陵氏,后成陈王妃。
那时,芷皙替他挡了雷炎天谴,魂飞魄散。
四百年前,如姬死,成鬼魂,游dàng天地间。
十九年前,芷皙转生,出生官宦家,名叶泱,后行走江湖,以鬼戏谋生,化名颜卿。
十九年后,乌拉山上的芷皙,幽冥地府的成王,不过都是一场jīng心编织的镜花水月。
耳边有声传入,轻小细微几不可辨:“你过去因为个镯子对她钟qíng,她把镯子给了西坞,又见你果然喜欢她了,便gān脆把属于桃妆的那段记忆也给了西坞,她这个傻孩子,倔脾气,认死理儿,总以为这就是对你好了,哪知你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报恩,你上汤离渊又何曾喜欢过谁呢?你谁也不喜欢。”
成王听闻,幽暗漆黑的眼盯着一身深衣广袖上的星辰纹,缓缓笑了。
桃妆与鄂君。
芷皙与成王。
颜卿与秦笙。
他们走过三世,每一世皆无缘分。
前尘往事如一缕花苞,一chuī即散,花瓣四散零落,成王却不觉得可惜。
他淡眼看着,千年万年,不动声色:“西坞,何至于此呢?”
如姬猛然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我实在是很欢喜他,我放不下他,就如同殿下放不下芷皙一样。”
镜花水月中,得遇皆由因缘,古旧的话本子里,芷皙曾有一镯,西坞很是喜欢。
此镯落入凡尘,托生帝王家,名苏珩。
妾为佩,君为镯,镯佩相击,铮铮而铭。
冷风从殿外chuī彻而入,古旧的书页被哗哗翻起,人间四季在书页翻飞中轮回jiāo替,粉末随风而逝,空空留下一袭清甜淡香。
成王抚摸着夜鸦乖顺伸来的头,眸色深沉如黑夜中一片汪洋的海:“本君说过,苏珩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