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_作者:河洛素以(177)

2017-12-03 河洛素以

  阿六脚步轻轻地将秦笙领进门,一转眼已不见人影。

  秦笙打量起四周,曾几何时,他未返秦家,在寒缈山上,也住过这样的屋。

  那时北滦真人问他,修行已成,何不归去?

  他面朝南方,那里chūn意焕然,桃花秀骨,人行迟迟,连湖波dàng漾都带着碧柳垂丝的绵柔轻缓。

  他抬起眼,江城四面环山,他在这山上,极目远望,却看不见家乡。

  他不回去,只是因为他太清楚,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他死。

  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只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企盼他活下去,可她已经走了。

  山中人不知世事,也无须过问世事,故而当他救下了她,并没有问过,你从何处来?家住哪里?可有姐妹?可有兄弟?

  她一日日来找他玩耍,来时像山野中生养的灵,去时更像一团雾,说散就散了。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她走后,他时常会想,到底是她真的来过,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他在寒缈山上望月浮想的幻影?

  直到长生找到他,他看着他,苍老浑浊的眼带着怜悯。

  他说,这世上的一糙一木、万般具象,不过都是由一人造化,我帮你,不过也是在帮他,他有未尽的前尘需要你去了结,你来此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任凭心意,不必看人眼色,也不用问这前因后果。

  他将他的一身煞气抹了。

  此后,世人眼里的秦笙,不过只是江城一锦衣润玉的公子,纵有一副叫阁中少女思慕的好皮囊,总也敌不过新竹拔枝,岁月催人老。

  神婆嗓音嘶哑,长而白皙的指敲了敲灰漆色的木桌,开门见山道:“你做什么来此?”

  “找人。”

  “找什么人?”

  “心爱之人。”

  “所持何物?”

  秦笙将手中的镯放在桌上,转身又是三丈远。

  神婆摸索着探到桌上的镯,指尖一片冰凉,她端起镯子,放在鼻下轻轻嗅着,细长的眼弯起,泄出一味极轻的笑:“既是心爱之人,为何会分开?”

  秦笙幽幽沉沉的眼珠比这黑屋子里的光线还晦暗:“年少时,做了一些让她不开心的事,将她气走了。”

  “悔否?”

  “若是不悔,何苦来此向您请愿?”

  神婆沉吟半晌,似是觉得这故事索然无趣,手指一搓,径直丢了镯:“你是前几日向我请愿的人,我看过你的镯,这镯子并不值钱,你还是回去吧。”

  玉镯转了几个圈,碰了壁,咣当一声,躺在冰凉的桌面上,莹莹发着光。

  秦笙不理那玉镯,只道:“神婆可知她去了何处?”

  神婆躺在椅上,灰色的眼生起了懒散的笑意:“并不知道。”

  “神婆当真不知道?”

  神婆扭过脸,朝着秦笙站立的方向,乌漆漆的发遮着暗淡无光的眼,面如枯糙颓败,神色却显得温柔,不似传闻中的狠戾:“我确然不清楚,或者,你想听些什么呢?”

  秦笙看着坐在暗处的神婆,许久,笑了,似早已料到这套说辞,这一笑,chūn风拂面,云淡风轻,屋子里霉腐幽cháo的味儿俱是被这股chūn风团团裹了净化了:“既然神婆此刻不愿说,那我便再不qiáng求,只是,神婆一日不说,我就在这儿待一日,神婆一年不说,我就在这儿待一年,神婆不必烦忧……”话说到此处,门被轻轻掀起,露出了四分之一个脑袋,阿六扶着门,桃核儿般的大眼隐匿着偷窥的兴奋。

  秦笙拂去衣袖上的尘土,偏过头,正避开一只自屋顶上垂丝滑落而下的蜘蛛:“好赖,我总能帮您照料这些猫儿,和蜘蛛。”

  无风无雨波澜不惊的殷鼓镇发生了一桩大事。

  神婆家住了一个男人。

  神婆竟然有了男人!

  嗯,至少在殷鼓镇人民的眼中,这确然是桩大事。

  还有什么事能比观音菩萨的花边绯闻更要紧呢?

  秦笙是殷鼓镇头一个敢挑战神婆yín威的男人,也是头一个敢于拿下神婆的男人。

  殷鼓镇的人们以及阿六到十九以无上崇拜的眼神追随着秦笙,秦笙走到哪里,那些热切追随的眼神便会跟到哪里。

  况且,秦笙确然是一个十分好看养眼的公子,神婆站在他身边,倒显得乏善可陈相形见绌了起来。

  入夜,又是无云晴朗天,星光点点,làng漫布于长空,比宝石更明亮,比骄阳更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