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烩欠下身:“舍得舍不得的,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只要是陛下喜欢,臣侄愿将心肝肺都掏予陛下。”
他又匆匆一眼瞥过跪在地上的人:“萱离,还不叩谢陛下?”
萱离挺直脊背,手高举至眉顶,垂着头,身躯颤抖,似窘迫十分:“承蒙陛下垂青,妾惶恐。”
苏珩本是面色僵硬,坐卧难安,听了这话,清冷的眼中重又生起几分热度,忍俊不禁道:“为何惶恐?”
萱离道:“安庆王谬赞,妾并不擅长弹箜篌。”
苏烩的脸一瞬煞白了,正想如何解释,却见萱离低伏下身,只露出一团乌黑素洁的发:“前世,当世,后世,唯有一人能弹得一曲好箜篌,妾远不如她。”
苏珩眼睫微垂,缓缓笑了:“箜篌奏乐,不过一技艺尔,不必认真,孤虽爱听,多也只是听个热闹,”他看着身体几乎要伏入泥埃的姑娘,微笑道,“除了弹箜篌,你还会什么?”
“妾善舞。”
蚕月梨花,梨花树下一刹芳华,只一眼一念间,便决定了萱离的一生。
一生繁华烟火,一生末路相随,一生痴痴等待,一生的笑与泪,悲与愁,运气与磨难,如飞鸿片羽,纷沓而至。
祸国殃民,不过只是一场流散于市井小巷的笑话。
如姬从故事中挣脱出来,似是想象那日的场景,她的眉眼逐渐化作了一池chūn水,昔日的骄纵与凌厉消融不见,留下的只是小女儿家的娇羞与天真:“珩郎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呢。”
说罢,如姬又陷入了那些纠缠她一生的过往,深深宫殿,重重飞檐,那些回忆就像一朵又一朵血色的彼岸花,虽然有毒,却妖异美艳让人不自觉沉迷,她知道自己再也戒不掉了。
dòng房内,桌案上燃着的一对龙凤烛染红了如姬的脸,苏珩拿着一柄细长的玉杆揭开了红盖头,恰看见萱离抬起头对着他盈盈一笑,暧昧的烛光下,萱离目如秋水,薄面生霞,苏珩却微微一怔,停了动作。
缓缓地,他坐在萱离的身边,什么也没做。
一室chūn光融融,萱离却从苏珩的眼中看到了悲意。
“你长得很像孤过世的皇后,不过你和她不大一样。”这是他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萱离想起了苏烩的计划。
苏烩的计划中之所以有她,大概是因为她的相貌与苏珩故去的皇后有几分相像,也是缘于这一点,她成为了苏烩最得力的一枚棋子。
苏珩仔细辨着那张同东陵澜有几分相似的面孔,眉头紧蹙,神色看上去似乎是在懊悔:“她在世时,孤亏负她良多,她的死,是孤的错。”
晚风从窗间fèng隙悄然灌入,将要燃尽的龙凤烛火苗微微跳了几跳,苏珩的脸隐在明明灭灭的烛光后,眸色清冷,沉默又孤独。
萱离坐在苏珩身旁,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其实是知道的。
只可惜她不该托生在东陵家。
东陵一族本是陈国最显赫的族氏,东陵澜是东陵大将军的长女,只是在不久前,东陵氏以觊觎皇权的罪名被满门抄斩,九族俱灭。
那日,滔天的烈火吞噬了东陵氏存在的每一存土地,烈火之中,人鬼哭嚎,烈火过后,寸糙不生。
而导致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一件从将军府上发现的做工拙劣的龙袍。
家族之中,无论长幼皆丧生于火海,而东陵澜虽贵为皇后,仍逃脱不了惨淡的命运,赐鸩酒而死。
想到这里,萱离心上一寒,她向来知道,帝王言是至高权威,帝王让你死你就不得苟活,帝王让你活你想寻死却也无门,帝王生来无qíng,所以她决然不可能同苏珩发生半点qíng意。
故而,当她看见苏珩神qíng中的痛苦,愈发觉得他高深莫测,虚伪做作。
倘若当初这人有一丝一毫怜悯,东陵澜就不会死,他也用不着在这里假慈悲。
萱离想了想,柔柔开了口道:“人活一世各自有命,陛下不必对过去如此内疚挂怀。现在的果,过去的因,这世间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罢了。”
闻言,苏珩笑了,他径直蹬掉长靴,就着大红喜服躺倒在锦缎薄褥上,头枕在双臂上,神色看上去有些疲倦:“你只是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感悟?不过这一点你上倒是说得很对,一报还一报,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