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鹅_作者:李贞观(135)

2017-11-28 李贞观

  新闻不过三天热度,对当事人的影响却是永恒。

  社团当即解散。律照川作为学生会会长、社团核心成员,必须对我的“死亡”负责。这事惊动了律先生,校方开了一场内部会议来讨论怎么处理律照川,若他据理力争,定能够还自己清白,但当时的律照川没有做任何的辩解,只说愿意全权负责。

  最后,是律照川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责任。

  事件一个月之后,他领到了处分,离开了学校。

  这些,就是我消失后的事。

  律照川告诉我了前半段,绝口不提之后。

  不管曾经经历的是多么大的苦痛,流了多少眼泪,如今叙述起来也不过是这寥寥数句。但个中风云变幻,唯有参与其中的人才能了解。

  “离校待家并等待签证的那段时间,他就每天照吃照喝照玩,甚至玩得比以前更凶。其实我知道,从那以后,他就睡不好觉了,睡不着就吃安眠药。一开始安眠药还有效,后来得加量,后来加量也没有用了就换个牌子吃……我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对你的失踪负有责任。”

  我眼底发烫,鼻头泛酸。

  我凭什么……

  犹如离魂,我木然从苏惟宁家中走出。机械摁下电梯键,呆愣看红色数字往上跳。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姐姐……”苏惟宁突然叫住我,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说,“谢谢你回来了。”

  告别了苏惟宁,我独自走在路上。仰天望去,夜被浓雾遮蔽。唯有稀薄路灯相伴。

  脑海中回想起苏惟宁说的每个字句。

  我泣不成声。

  我遗失的那些记忆,喧哗热闹埋怨撞击,有多嘈杂就有多死寂。我身体里有个缺口,这个缺口这样大,如同一个黑dòng,盘旋着叫嚣着要吸纳更多的东西,然而,我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去填补它。我只知道,我的确,欠律照川好多好多。

  此时此刻,他就在我面前,我要怎么还他,又该怎么还他。我呆呆看着律照川。

  律照川抬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你的眼神很奇怪?”

  我:“哪里奇怪了?”

  律照川:“像老奶奶在看孙子。太慈祥了。”

  闻言我大笑出声。律照川也开怀起来。过往片段历历如风,狂风扫落叶般地冲过我的脑海,爬上废墟的藤蔓开出明艳的花朵。

  以往很少见他到笑,原来他真正笑起来是这个样子。

  像一丝穿过海水的阳光,七彩的鱼儿在其中轻柔滑过,纯净而安详,明亮而宁静。

  我想,这一幕,是我看到的最好的风景。

  我将永不忘怀。

  照川。

  日光照耀河川,明亮又宽广。

  以前从未想过,原来他的名字这样好听,和他的人一样。

  我抬手掩住即将盈出的泪。

  “啊,我得去上班了!”我说。

  晚上。

  我将一切整理妥当。

  刚进卧室,“教授”就扑腾双翅欢迎我,它一脸天真地叫着:“快来伺候我!”

  自从律照川告知它的主人是我后,它都在我屋里待着了,如今喂养它是我的义务与责任。

  我将它的落架挂在书桌前,这样,我看书画画时,它都会陪着我。

  我将苹果切成小块喂它,一边同它商量:“教授啊教授,你不是豪门鹉了,你现在是只杉菜鹉,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吃大喝过奢靡的生活了。零食改三天吃一次,水果改一周吃一次好不好?”

  教授扭着头,用黑豆眼看我。

  我说:“就这么决定吧,教授你真懂事!”

  返身在书桌前坐下,我拧开台灯,从抽屉里取出信纸,翻到空白页,再挑选合适的笔……

  犹豫片刻后,我落笔写下——

  爸爸:

  冬天来了。

  北方的冬天来得真快。

  和南方透进骨头里的湿冷不同,北方冷是gān的,就是风来时需要包好头面。因为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生疼。

  爸爸,我真希望,我是牧雪州。没有记忆,也没有负累。

  能够在您和妈妈的怀里撒娇,能够躺在鲤城的阳光下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活。

  但是,爸爸,我知道我欠了债,欠的债是需要还。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您,原来我的过去,并非洁净如新,它坑坑洼洼,需要我去抚平。等我还完过去的债务,我再回来当您的女儿。